說著話,一個家庭廚娘模樣的人來說飯菜準備好了。一扇紅色的屏風打開,香氣撲鼻,燉土雞、幹炸野鯽魚、煮毛豆、烤玉米、炒野菜……滿滿一桌子,華侖拿出一個黑色的陶罐說是用自家的高粱自家的燒鍋釀的酒,味正清醇。幾人坐定,柳楓知道村裏農民和自己層次差得太遠,沒必要拿架子,就和他們每人碰了一杯,大家又回敬了一圈,他就感到不勝酒力了。同時,看到華侖找來的陪客在吃東西時總是把嘴巴張得大大的,直到牙巴骨哢哢作響才罷休的樣子心裏也有些別扭,就讓他給找地方休息一會兒。
“現成,現成。”劉華侖身未動,隨手拉開了自己身後的一扇屏風,裏麵又是一間精致的小房,老式雕花湘妃竹榻上被褥全新。柳楓笑道:“高家莊的地道就是高啊。”劉華侖說:“不,不,是老父設計的,說解放前防土匪都這樣,現在就叫醒酒房吧。”
柳楓一覺醒來,看到旁邊的竹子茶幾上不知何時放了一個保溫杯,裏麵是新沏的明前龍井,喝一口胃裏特別舒服。聽聽外邊,一夥人在吹牛,大概都喝了不少,說話毫無遮攔。隻聽一個人說:“雙鏵犁,你剛才說你就是每天掙錢、送錢,你掙了是你的,為什麼要送給他們呢?”華侖接口,“這你就不懂了啊,我的錢是怎麼來的,首先感謝黨,開放了,我可以做買賣了,經濟學家說是淘第一桶金,這是一;二你就更不知道了,你知道咱們國家在幾十年的計劃經濟體製下積累了多少財富嗎?數不清啊。當然也有明白的,但他們不能拿回家去啊,必須有人給他們變現,辦這事的人就是我。我用很少的錢把國家的貨買過來,再轉賣一下,大把的票子就到手了,隻給他們很少的一部分,我賺得多,他們落得少,你說是誰賺了呢?做買賣這玩意,開始是人找錢,後來是錢找錢,最後是錢找人了,達到這個境界你可就要發了。”另一個聲音接口說道:“你小子掙這麼多錢還得讓人家管著啊?”劉華侖的聲音嗬嗬笑道:“明麵上是他們管著我,實際上是我用錢管著他們。你就說修劉公橋的事吧,上級催得緊,涉及到他們的政績,可錢又撥不下來,唯有我能墊資。你們沒見那幫子縣長為這事找我時的那個孫子勁兒,能把你樂死。在縣賓館最好的滿江紅餐廳裏,那麼大的場合,那麼高標準的宴席,幾個家夥輪流給我敬酒,抬我的轎子,說我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是改革開放的棟梁,是造福一方的典範,又要給我榮譽、獎金什麼的。說實在的,我的榮譽這幾年在辦公室裏都掛不開了,至於他媽的獎金,還不是他們出個文件,我自己發給自己,無非是讓稅務局拿走一部分個人調節稅而已。我才不上那個當呢。後來他們說可以向縣委建議,叫我當縣人大副主任,成為縣級幹部,我裝作喝多了沒答應他們。到了晚上那個禿頭書記請我喝茶,說我隻要肯為劉公橋墊資,可以給我一個縣委、政府經濟顧問當,級別和他一樣,享受正處待遇。我說我哪敢和書記平起平坐啊,你把第二農機廠那塊地給我算了,按荒地價格我開發。”問話的人說:“那個破廠子黃了好幾年了,野兔都做了窩了,要它有什麼用啊?”劉華侖說:“這你就不懂了吧,你知道聯合國大廈的故事嗎?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要在美國建聯合國,美國的一個大財主叫洛克菲勒,他在紐約買了一塊地捐贈給了國聯,後來又把周圍的地全買下來了,聯合國大廈一起來,上萬人在上班,得吃、得喝、得住啊,地皮馬上漲了價,一下子賺了1億多美元啊。我要通過要二機廠的地,演出一個聯合國的現代版。我聽省交通廳的哥們講,咱們這裏馬上修一條省道,從二廠那兒過,要占一半的地,我抓緊把房子蓋起來,賠償時就能賺一筆,剩下的我再搞成門麵商店,也租也賣,你說能賺多少,2000萬沒問題吧。”眾人歡呼起來,連忙說喝酒、喝酒,祝賀聲響成一片,氣氛更加熱烈。
裏麵的柳楓隻聽得脊背一陣陣發涼,想起了明朝一個大臣給皇帝上的奏折“富甲天下者可以動公卿,傲王侯”。
柳楓堅決辭行。車到半路時,發現後座上多了個海藍色的提包,打開一看是30000元錢,還有兩條軟包中華煙。他知道,自己這輛普桑有許多鑰匙是可以打開的,立即掉頭回去,喊出了劉華侖說,你的東西忘在車上了。對,煙我沒收了啊。隨即把包還給了他。劉接過後,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弄得那些看門的閑漢們莫名其妙,堂堂劉總何時這樣卑微過,這個自己開著不起眼轎車的家夥是什麼人?不過誰也沒敢問,在他們眼裏,劉華侖是神。
拒絕了賄賂的柳楓像病人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濃痰,呼出了一腔濁氣,特別舒暢。覺得車子特別輕快,關了空調,打開車窗,讓自然的風輕拂全身,看著生機勃勃的原野,哼起了最喜愛的歌曲“美麗的草原我的家,水豐草美我愛她,氈包好似白雲朵,牛羊就像珍珠撒,啊……”一句蒙古長調還沒從丹田之氣裏奔湧出來,手機裏傳來了信息提示音,他打開一看,隻一句:“有空時,能一起吃個飯嗎?韻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