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是拜祭完之後陸陸續續回去的客人,他們兩個小孩趴在榻榻米上,一邊吃點心,一邊就聽那些大人自以為沒人聽見的議論——
“那個就是跡部家的二少爺,真是沒想到,他居然回來了——”
“兩兄弟長得倒是不大像,乍一看,還以為是老爺子在外頭生的呢。”
“別亂講,這個二少爺據說長得像老夫人,當年就是出了名的好相貌,不過長得好有什麼用,花花公子一個,什麼也不會,隻會敗家,怪不得老爺子將大部分家產都給了大兒子呢——”
“我聽說好像不是這樣的,當年這個二少爺還是很得老爺子喜歡的,出入都帶在身邊,是當繼承人培養的,後來不知因為什麼事,流言四起,說這二少觸怒了老爺子,被逐出家門,後來就再沒見過那位了——”
“我看老頭子是有先見之明,你看那位行事,實在太不像話了,這還是在他父親的靈堂上呢,就坐在那邊自顧自的喝酒,哪裏有一丁點傷心的樣子,好心慰問一下,又愛理不理的,實在太沒教養了——”
“是啊。”
“是啊。”
“太不像話了——”
底下是一片附和之聲。先前那個人又講,“你說是不是因為老頭子將家產傳給他大哥,他不滿呢,不然,哪個人能在自己親爹葬禮上這樣的?就是真不傷心,那也得裝一下啊,不然別人看著像什麼樣子,你們說是不是?
又是一片迎合聲——
跡部景吾雖年幼,那些話裏的意思也不十分懂,但已隱約感覺到並不是什麼好話,他轉過頭去看不二周助,發現他也正聚精會神地聽外麵的人說的話,感受到跡部景吾的目光,不二周助轉過頭,問:“小景,他們說的人是你叔叔嗎?”
跡部景吾鼓起臉,不高興道:“他才不是我叔叔!”他也不知道這脾氣因何而起,隻覺得生氣,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丟下不二周助自己走掉了。
確實驚世駭俗,在日本世家這樣一個極度講究禮法的環境中,那個人盤腿坐於靈堂壁間,喝酒,什麼服喪、素食、寡歡那些虛無縹緲的禮教偽飾都與他通通無關,其放浪形骸之姿讓來祭奠的客人無不皺眉。
但在年幼的不二周助心裏卻刻下了一個鮮明生動的形象,區別於周圍那些標準的虛假表情。他依在門口,看著他,又好奇又害怕——
那個人抬手招他過去,他愣了一下,想轉身跑掉,卻不知為什麼躑躅間已慢慢地挨到他身邊——
那個人將斟滿清酒的酒碟遞到他唇邊,眼角眉梢俱是風流不羈,像是引誘。
那種背著大人做壞事的竊喜和刺激,讓他張開嘴,小小的抿了一口,盡管度數並不是很高,但略帶辛辣的酒氣還是讓他皺起了小臉,換來那個人的放聲大笑。
辛辣過後,一種奇異的香味在口齒間彌漫,他咂咂嘴,想再嚐一口,那個人卻已經收回酒碟,自顧自地喝起來,也不跟他說話。
不二周助站在他身邊看著他,似乎全忘了先前的害怕和忐忑,“他們說,你的爸爸死了——”
那個人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沒說話。
“那你為什麼不哭?”
那個人懶懶地伸了伸腰,漫不經心地說:“我為什麼要哭?”
不二周助覺得奇怪,“你不難過嗎?”
那個人笑了一下,伸手揉了下他的腦袋,目光沉沉,像蘊含著什麼深切的感情,語氣卻很淡,“悲傷跟眼淚無關。”
這話,不二周助不懂,於是依舊執拗地盯著他看,似乎不滿意他的回答,他卻沒興趣陪小孩聊天了,輕輕推了他一下,“出去玩吧,別在這裏。”
他出了房間,很快便被父母帶回家了,連跟跡部景吾告別的機會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