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樣怒不可遏!假如那個婦女再不找三塊錢,他會把她從車窗裏提進來的。
我接過那婦女找來的三塊錢,剛要坐下,一個剛在蘭州上車的中年男子,手裏拽著兩個大包,要把行李往我旁邊放。
他馬上站起來,說:“對不起!那個座位有人。”
那個中年男子馬上又抓起包:“有人?人在哪?”
“下車買東西去了。”他虎著臉,一字一頓地告訴那人。
天曉得,關鍵時候,他竟能使出點小陰謀。
車又開動了。
我對他看了一眼,心裏好一陣感激。很想趁此機會跟他說話,但嘴張了幾張,終究沒說出來,就將手裏的兩包花生,分給他一包。
他說不餓,要我留著慢慢吃。說天黑了,再沒有賣東西的了。
夜裏十一點,火車才到達西安。
西安火車站好大呀!
大概是因為自己膽小的緣故,提著包,一步不離地跟著他往前擠。原先那麼傲慢、那麼不可一世的我,不知哪去了,竟可憐得像隻小羊羔,小心翼翼地繞著放羊人的腿。就跟我的親哥一樣,那麼賣力,一邊肩上背著個兩個大包,一邊肩上扛著大被卷卷,膀彎裏還套兩小包,走得那麼艱難,還不時地回過頭來看我,生怕我被擠丟了。
我從來沒鑽過地道,我心裏害怕極了!嘴也不那麼硬了,沒頭沒腦地問:“哎!這鑽到哪了?哎!走得對不對?”
他很堅決:“不問。對著呢。就打這兒出口。”
“你走過嗎?”我第一次喊他“你”。
“走過。那年,跟大(爹)來新疆,也是這樣鑽的。沒錯,跟著我!”他命令似地不容我多話。
我心裏暗自慶幸,好者聽媽的話,讓他來送我。否則,這會準該哭鼻子了。
我跟著他在地道裏幾個彎兒一拐,忽見前方一片燈火輝煌!車站出口處好不熱鬧!
我抬眼一看,看到人頭上舉起一溜的牌子,都是各個學校來車站接新生的。
打老遠地,我看見一塊牌上寫著“陝西師大附中新疆班”幾個字,就高興得大叫:“哎!師大附中!哎!那兒!”我連忙從人空中擠過去,拿出我的入學通知書。
那些男生們便熱情地接待了我。
一個戴眼鏡的高個兒男生,從我手裏接下包,叫我們動作快些,說他們還要接西藏班新生。
另一個男生走過去,從他肩上往下拿包。問我:“哎王金秀,他是你什麼人?你哥嗎?”
我慌亂地點點頭。
那男生又說:“那好,一起上車吧。師大附中招待所,家屬全部免費。”
他放下包。說:“不了,秀交給你們,我就放心了。我在車站上坐會兒,夜裏一點,搭上海45次特快回新疆。”
那男生說:“哇!忙啥?到了西安,還不好好玩玩?去看看半坡呀、兵馬俑呀、去華清池洗個澡呀……來來來,上車上車!”
“不了,俺家裏地裏棉花開始拾了,俺爹俺娘忙不過來。”他說著,硬從車上往下跨。
車開動了。
那個男生趕快捅我,說:“咦!王金秀,跟你哥說再見呀?”
“哥!……”我從車窗伸出手,一下子覺得心裏淚汪汪的,好想哭!
他一聽,連忙轉過身,微笑著對我揮手。
我第一次看到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