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 H��愛過、錯過,都化作夜的寂寞
語含非從夢中醒來。
這已經不知道是她第幾次被同樣的夢境驚醒。
她看了看夜光投射的鬧鍾——11:58PM。她歎了一口氣,再次把臉深深地埋進被子,像一條重新回到水裏的魚。魚在水裏會得到安全,可她即便回到夢中也還是驚慌失措。
再過兩分鍾,語含非就28歲了。
28年前的清晨,她出生在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小鎮,父母普通,家境普通。
一輩子沒有讀過書卻一肚子“文化”的奶奶說,這個孫女嘴唇薄,將來怕是個能說會道的人,得拿說話當飯吃,隻希望她不要禍從口出,能踏踏實實平安到老,所以給她取了個名字——語含非,寓意是說出來的話都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的,讀懂深意才是正理兒,別被漂亮話兒迷惑了。
當然,他們家並不姓語,但奶奶說叫這個名兒,誰也不敢反對,於是就用它入了戶口簿。
語含非覺得奶奶真是個奇人。
長大了的語含非,果真靠說話吃飯,隻不過不是說,而是寫。大抵是同一類意思吧。她從小能說會道,小嘴兒吧嗒吧嗒的,高中二年級立誌要做中國最好的新聞記者,於是一路讀新聞係、進報社,又跳槽去網站,腦子裏的想法,都化作嘩啦嘩啦的語言,飛得到處都是。
“語含非,語含非……可是你為什麼不快樂?”她在被子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問自己。
馬上就28歲了,漂在北京,沒車、沒房、沒男友、沒存款,簡稱四大皆空相貌平凡大齡未婚文藝女青年。她實在覺得自己有理由對這樣的人生感到不爽。
是的,不爽至極!
“憑什麼那些家境好的同學,一畢業就進最好的單位,又輕鬆又有高收入?憑什麼那誰誰誰,性格糟糕卻偏偏遇到一個二十四孝男友,對她不離不棄?憑什麼那小誰,天分沒我好卻一路做最好的媒體……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語含非想著想著,幾乎要大叫起來。她隻感到憤怒,無可言說的憤怒,席卷了她的心。
被憤怒之火灼燒的心,忽然開始劇烈疼痛起來:那些求不得的男人,錯過的遺憾,為工作付出卻未得到回報的沮喪,寂寞夜晚站在京城空曠無人街道獨自落淚的淒楚……一下全都湧上心頭。
她哭了,哭得不可遏製,眼淚像江河決堤般湧了出來。
她蜷縮在被窩裏,身體縮成小小的一團,像再次回到媽媽的子宮裏,她覺得好安全好安全,安全到她即使哭到天崩地裂也不用擔心。她重新變回了一個小小的嬰兒,因為饑餓,因為恐懼,因為得不到媽媽的愛……隨便一個理由,都可以是嬰兒大聲啼哭的理由。
28歲的語含非覺得自己好可憐。
不知過了多久,她從哭聲中漸漸平靜下來。那感覺就像是,她知道有一個自己在哭,而她在一旁看著。漸漸地,那個哭泣的自己慢慢消停下來。
語含非決定從床上爬起來,去衛生間洗把臉。
她先打開床邊寫字台上的台燈,讓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就看見了那個筆記本。
不是筆記本電腦的筆記本,是寫字用的筆記本,她幾乎又要哭了。為什麼隔壁辦公桌的小妞過生日,有男朋友送來的鮮花、起司蛋糕和嶄新的平板電腦,而她隻有一個女性朋友送的筆記本,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做人差距好大,好不公平。
她想要把它從窗戶扔出去。可是,手指觸碰到它的一瞬間,語含非忽然愣住了。一種奇妙的溫暖觸感,順著指尖,一下進入了她的心,就像被某種微弱的電流擊中了一樣。
她不由得細細打量起它來。
它有紫色皮革材質的封皮,有鏤空的花紋,封麵向後延展可以環抱住封底,用長長的皮繩捆起來,繩頭上還綴了一片銅質的樹葉。
“你好美啊!”她忍不住對這個筆記本說。
語含非一直有這個毛病,自言自語,從小就這樣,跟樹說話,跟星星說話,跟貓貓狗狗說話。可能因為大部分時間,她都自己一個人待著,所以跟自己說話是最多的。如果有人有興趣跟蹤她,就會發現,她一邊走路,一邊嘴裏叨叨咕咕,一會兒笑了,一會兒蹙眉。她跟自己總有說不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