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當初蕭寶寅投魏的情形大不相同的是,北魏上層對蕭綜的到來給予極高的禮遇。北魏皇帝元詡親自召見了他,任命他為司空,封高平郡公、丹陽王。北魏上層對蕭綜的待遇,完全按照一個番王的級別。蕭綜索性把名字都改了,改為蕭讚。他來到那套北魏皇帝獎勵他的豪華的花園別墅,忽然痛聲大哭。誰也不清楚他複雜的內心,因此誰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何而哭。蕭綜隨即為蕭寶卷設立靈堂,進行公開祭拜。北魏的很多上層人物,包括胡太後都相繼來到蕭綜為蕭寶卷設立的靈堂,為那位死去二十多年的南齊末代皇帝舉行公祭。要說是出於政治的目的,但在今天的人們看來的確是可笑至極。就像當年蕭寶寅一樣,蕭綜向北魏朝廷請求立即派他十萬大軍,他要殺回南方,殺到建康,替父親蕭寶卷報仇。
由於蕭綜的投敵,一度到手的彭城再度落入北魏之手,梁武帝蕭衍這一次本輸大了,“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蕭綜此前所帶領的五千兵馬幾乎全部被殺或被俘。隻有陳慶之帶著他的人完整回到了建康。
許多年來,南北雙方就像發了瘋似的你打過來,我打過去,打了多少年,也不見有真正的贏家。南梁或北魏,說著同一種語言,承繼著同一種文化,同屬於一個中華版圖,然而在當時,國家的概念相當模糊,這樣的好處是,當被現實政治逼急了,就可以投奔另一個國家集團,誰給我最大的利益,誰就是我的君主,何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當初南梁江州刺史陳伯之是如此,現在的北魏彭城守將元法僧也是如此。隻有極少數人堅持忠君的士大夫氣質,寧可死,也不事二主。在當時蕭綜帳下的兩位文職官員,一個叫祖恒之,一個叫江革。當蕭綜投奔北魏,北魏大軍攻進彭城,蕭綜的五千軍隊潰不成軍時,祖恒之和江革不幸都做了北魏人的俘虜。聽說祖恒之的文筆不錯,於是他被分配到北魏安豐王元延明的帳下做了秘書長之類的角色。江革第一次見元延明便說:“真是對不起,我的腿腳不怎麼好使,恕我不能下拜。”元延明倒也開通,既然腿腳不好,那就不拜吧。但是,京城一位有名的工匠給我製作了一把很名貴的銅壺,你們兩位,誰替我作一個銘文刻在上麵呢?江革王顧左右而言他,於是這個任務就落到祖恒之的名下。祖恒之覺得很光榮,因為那個銅壺十分名貴,而刻在上麵的銘文是可以傳世的。元延明走後,江革立即朝祖恒之啐了一大口,說:“無恥啊,你受南梁朝廷的大恩,現在不幸而做了俘虜,不覺羞恥,反而要替索虜撰寫銘文,還想著流傳後世。我看你如果真的寫了,傳給後世的,就隻有罵名了。”祖恒之覺得江革罵得有道理,便不再寫。元延明聽到報告後不能理解,於是便命令江革必須替他寫一篇關於彭城的創始者彭祖老人的紀念文章。江革堅決不肯提筆。元延明大為憤怒,他命令士兵將這個老頭兒給綁起來吊打二十軍棍。江革麵帶微笑說,我江革活了快六十歲了(當時六十歲算是長壽了),即使今天能死,又有何惜?元延明看著這個倔強的老頭,搖了搖頭走了。
說完被俘北魏的兩個南梁文化人,再說說被南梁俘虜的北魏一位大將的事。早在幾年前,北魏大將元略就在一次戰役中被南梁俘獲。與江革的遭遇不同,元略在南梁受到的待遇一點也不比他在北邊的差,就是為了報答這個,元略著實為南梁打了幾次勝仗。注意了,元略受南梁派遣去打的是自家的軍隊,這支軍隊過去曾經被元略統帥過。元略為南梁打了勝仗,梁武帝蕭衍就讓做更大的官,給予更高的賞賜。但元略終究思鄉心切,每日隻是啼哭,就像人們所說的“如喪考妣”。梁武帝蕭衍實在舍不得放走他,等到江革與祖恒之被北魏俘虜後,梁武帝就派人與北邊談判:用你們的元略大將軍換我們的江革和祖恒之如何?北魏居然同意了,沒等元略回到洛陽,胡太後就趕緊發布詔書,任命元略為司空大將軍,並封他為義陽王,決不計較元略曾經被俘且替南梁人打仗的經曆。相比起來,北方遊牧民族對於忠君和愛國的理解與南梁的確有很大的不同,北邊的認人,南邊的認事。這或許就是南北文化的差異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