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 81 章(1 / 3)

海從不平靜

它撞擊海岸

無休無止像顆年輕的心

——卡爾·桑德堡|年輕的海

我側耳去聽海的聲音——這是一片懸崖,懸崖之下海浪澎湃地拍著礁石,在呼嘯聲中粉身碎骨、分崩離析。

就像抬頭可見的,我的命運。

身後是一片臭名昭著的墓地,四下寂靜裏陰風吹拂,泥土散發出一股腥而苦的味道。

我在此刻對自己難以置信——這裏,就是這個肮髒的地方、僅僅是這裏。

是我為自己選擇的埋骨之地。

三個小時前。

“多洛塔,我們談談。”斯內普看著我,他此刻的神情溫潤而包容,像是磨平了全身的刺再趕來見我。

“我可以接受你所有不能在白日下曝光的手段或部署,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愛上的不是一個無辜脆弱、富有道德感的正義之士,而是一個瘋狂又強大的賽斯利亞。

“我是你的同黨。多洛塔,我曾經走過和你一樣搖搖欲墜的鋼絲、我是和你一起犯罪的同黨、我們都是混亂、愚昧、不高尚的人、我們的愛來自泥潭、來自沼澤、來自陰謀詭計。

“我卑鄙,我愛你。

你卑鄙,我也愛你。”

我看著他的眼睛,幾乎聽信了這份坦言,要將一切和盤托出。我的心髒劇烈跳動,像我四肢百骸中的沉甸甸的鐵水終於被剔除,貼緊我骨頭的不是盔甲,而是溫軟的皮肉。

我聽見我自己的心聲在勸導我,它說我已經在仇恨裏麵目猙獰地過了這麼多年,我滿身傷痕卻失去的愈來愈多,而此刻麵前是一個機會、一個轉瞬即逝的機會——我放棄仇恨,假裝死亡、痛楚和詛咒都不存在,和他一起安頓在這個充滿清苦藥味的小房子裏,我會害死他,但在此之前我可以苟且地偷出一段日子……一段我不是困獸,而是個人的日子。

他說他愛我,可天底下什麼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愛也一樣,他理應知道。

又或許我可以把詛咒告訴他,把選擇權交給他,從此後煎熬的不再是我,而是他——究竟是要放棄生命,以慘烈的死亡來證明自己的愛;還是放棄我,畢竟他的生命理應更長更有價值,是我非要闖入,非要將他攔腰截斷。

我不想再做個仇恨的困獸了,我想做個人。我太想,太想過平和的一生。

我有太多太多話,此刻如鯁在喉。我已經規劃好自己的死亡,已經規劃好如何用自己的死亡去報複我仇恨的所有人,我向來瘋狂且堅定。

可是此時此刻,一個看起來無比平凡的初夏夜晚,我的堅定搖搖欲墜。

因為一個人而搖搖欲墜。

劇烈的疼痛在我顱骨中炸開,好像有一千根針從我眼睛中紮入,迫使我留下無法遏製的眼淚。

所以我撲過去抱著他,好像要把他扣進我的血肉中,嚎啕到聲嘶力竭,好像這些年經曆的痛楚此刻齊齊重返,我痛得無以複加,再也不能忍受。

我太想,太想過平和的一生。

可是我,已經沒有什麼一生可言。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計劃,這個計劃已經綿延了兩代瘋子,索菲·萊恩斯的生命為此永遠停在了四十歲出頭的時候。

我不是為了複仇而生的,可我十一歲後接受的所有教育、所有經曆,都在告訴我“我是為複仇而活著”。

我可以接受我在二十出頭時死在某場酣暢淋漓的戰鬥裏,死在自己的自負與武斷之下,可不應該是現在——我現在太年輕太年輕了,年輕到像個殘廢,我沒能按照計劃步步為營、斬草除根,已是我人生中不可饒恕的事。

我要向前走……我要拋棄一切,向前走。

我離開了蜘蛛尾巷——這隻是一個委婉說法,直白些說,我離開了斯內普。

坐在懸崖之上,有個混亂又荒謬的想法從我的腦子裏生出來:我不是離開了他,而是放過了他。

他以後,應當會有很長的、沒有遺憾的一生。

這是一件好事。

天亮的時候我撣去肩膀上的露水,走到那片陰森的墓地中,在一塊殘破的墓碑前駐足。

“湯姆·馬沃羅·裏德爾”

我衝著墓碑比了一個中指,露出我神經緊繃的笑容。

來吧,湯姆·馬沃羅·裏德爾。

到我們同台拚殺了。

盧平在某個黃昏傳信給我,說安維爾決定退出三強爭霸賽,和西妮在比賽結束後前往布斯巴頓,那裏的噴泉水有可能對他的眼傷有作用。伊莎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霍格莫德,據說沙克爾教授勒令她回到沙克爾家族,但是被她拒絕了。克萊在打一場魁地奇小比賽時被墨西哥隊的教練發現,教練熱情地邀請他加入墨西哥隊,但他還在猶豫。

最後他說,安吉娜和維卡拉似乎分手了,安吉娜對維卡拉的態度變成了一種顯而易見的仇恨,而維卡拉再也沒有去過霍格莫德、也再也沒有接觸過其它人。

我們這些人的青春時代好像魔藥煙霧中虛幻的美夢,在火熄滅之後就迅速頹敗,最後徹底消失。

就像年少的那些玫瑰,是為了被斬首而生長的頭顱。

我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純粹地遇見、純粹地彼此熱愛,我們隻能朝前走,一直走到自己的棺材裏,沒有回頭。

墓地之後過了不到一周,卡卡洛夫越獄成功。

我並不意外他的越獄,隻是兩方魔法部在出事後都成了沒嘴巴的廢物,誰也說不清卡卡洛夫在一個狂風暴雨的深夜逃去了哪裏。

兩方魔法部都下了逮捕令將我召回聖芒戈,於是我不得不躺了回去,與此同時安吉娜和斯內普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防護,明麵上看我確實是他的第一目標,原本我並不在意,但一件小事讓我緊繃到了極點——我藏在卡卡洛夫身邊的小釘子說,卡卡洛夫一直貼身帶著的一個白色小箱子,與卡卡洛夫同時不見了。

所有人都對這個情報摸不著頭腦,隻有我在一片安靜中毛骨悚然。

我知道那個箱子裏裝的是什麼。

那是我十一歲時,被他親手拆下的107根骨頭。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天氣並不好,是個雨將落未落的深夜,福克斯抖著露水從我的窗台上飛遠。

我思索片刻,用藏著的揮發版活地獄湯劑放倒看守我的人,然後撐起一把黑傘,出現在了霍格沃茨校長辦公室。

安吉娜對我的出現接受良好,我總覺得她在那天看到我和斯內普翻在一張床上後就認識到了“我已經醒來”這一點,為此我確實悄悄問過她——她還沒有消氣,冷笑一聲對我說,她確實不信任我的人品,但是對斯內普的人品還是信任的。

我摸不著頭腦地揣度了兩下,翻過幾個回路才明白,她的意思是:如果懵然無知的是斯內普,那我這個缺德東西估計會抓緊機會把他往床上拽;但神誌不清的是我,斯內普就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我思索了一會,覺得有道理。

我的小玫瑰向來了解我

鳳凰社會議的地點在霍格沃茨校長辦公室,老實說我覺得這個地方安全不到哪去,卡卡洛夫在之前沒少拜訪這裏,但此時此刻我們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曾經被我在心底問候過祖宗們的各位此刻齊聚一堂,目光隱晦地落到我身上,讓我頭痛欲裂。

我的107根骨頭,我要怎麼說才能不讓這個往事顯得血腥又可憐。

最終我木著一張臉開口:“北歐魔法界對厲火有三個說法:第一是厲火來自地獄,第二是厲火是幾千年前妖精對賽斯利亞家族的祝福,第三是厲火是賽斯利亞的家學。

“這三個說法,都是真的。

“厲火確實來自地獄,它能燒掉包括靈魂在內的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隻剩下空空蕩蕩的白骨,在幾千年前,妖精把這種黑魔法和寶藏一起交給給了賽斯利亞,並且送上了不為人知的祝福。

“賽斯利亞的每一任家主都可以將厲火控製得無比精準,甚至有些家主能迫使這種火焰開出玫瑰的形狀,普世認知下摧毀一切的黑魔法經過百代人的馴化,幾乎已經被磨平了爪牙。”

我在這裏停頓了一拍:“唯獨我沒有這個能力。

“祝福的傳承需要介質,以往每一任家主在繼任後才會知道這介質是一根骨頭,但出於一些特殊原因,我從小就開始了解這些東西——在新家主繼任後,這根介質骨頭會被以特殊方法拿出,然後做成一根帶著祝福、且與家主靈魂共鳴的魔杖,這就是賽斯利亞能馴化厲火的最大原因。

“我不知道卡卡洛夫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可惜他並不清楚具體是哪一根骨頭帶有祝福,於是在八年前,在我被收押審判庭的時候,他取下了我身上所有能取下的骨頭。”

“但這些骨頭,沒有一根可以做成魔杖。”

房間裏一片沉默,鳳凰社的諸位在此刻保持住了他們良好的教養,連呼吸聲都有意識地壓抑到最輕。

我在沉默中又從鄧布利多的酒櫃中取出一瓶龍舌蘭,灌了一大口。

“因為那根骨頭,還遠遠沒有長大到能被做成魔杖的時候,而我也再長不出來第二根那樣的骨頭了。

“賽斯利亞的家學已經葬送在了我這裏,和它的名聲一樣名存實亡,可沒有第二個選擇——我已經是最後一個賽斯利亞。”

我咧出尖牙笑了笑:“卡卡洛夫也沒有第二個選擇,他再也不能敲下哪怕我的半根骨頭,所以他不可能放棄那107根廢品,他永遠愚蠢寡斷、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妄想這107根廢品是翻身的最後籌碼。”

“他做夢。”

“如今他和這107根骨頭一起不見了,諸位,請做好準備——準備這臨死之人死前最後的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