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戈壁金蟬偷入蒼洱 恒一大師故布疑局(1 / 3)

話說顧天飆望著窗外,沉思良久,方緩緩說道:“十餘年前,奪命雙槍鄭飛在押鏢北上進京途中,不知被何人所殺。緊接著,江南三十六路鏢局,在數月之內,有二十餘位聲名顯赫的鏢頭在押鏢途中喪命,所押之鏢也俱是不翼而飛。此案朝野震動,朝廷派出大內八大高手,聯手江南各路鏢局,喬裝押鏢,誘捕凶犯。”

“那——”司空俊麵色微微一變,瞿然問道:“結果如何?”

“結果——”顧天飆略微期艾了一下,籲了口氣,接口道:“結果,在濟南府外三十餘裏的官道上,大內八大高手和江南七大鏢頭將一個白衣蒙麵人團團圍住,鏖戰多時,那白衣蒙麵人漸漸不支,賣了個破綻,踏著林梢,躥至附近一座毀圮多年的關帝廟內。塞上雙鷹耿氏兄弟自恃在眾人當中內力最深、輕功最好,緊隨其後,飛入廟中,隻聽“啊呀”數聲傳來,待眾人追進廟內一看,塞上雙鷹耿氏兄弟已臥在血泊之中,筋脈盡斷,再看那白衣蒙麵人,斜坐在一株粗壯的老槐之下,垂頭攤手,也是氣絕身亡。眾人走近驗看,那蒙麵的白色緞布之下,已被擊得麵目全非,不成人形,似是被耿氏雙鷹的大力鷹爪功所斃。塞上雙鷹的“臨絕飛爪”,隻聽江湖傳聞,並未有人親見,竟想不到是一招同歸於盡的武功。此案雖然告一段落,但凶犯到底是何人,出自何門何派,十餘年來竟成了一樁武林奇案。隻恨我當時身染沉屙,未能親戰,倒成了此生的憾事。”

“哦,奇案奇案!”司空俊跟著點頭欷歔,但心裏隻想著秘笈,轉口又道:“如此說來,那奪命雙槍鄭飛雖為三寶太監後裔,但武功似乎不甚高超,應該不會《青蓮秘譜》中的神功,或者幹脆就沒見過《青蓮秘譜》,所以傳諸後人之說並不可信。”

顧天飆笑了笑,默默頷首:“賢弟所言極是,多年來愚兄亦是如此認為。”

司空俊劍眉緊鎖,繼續沉吟道:“《青蓮秘譜》若是隨成祖皇帝葬於長陵,深埋地下,又有上千精壯禁軍日夜把守,縱有通天本領又如何盜取?若是隨三寶太監歿於天竺,遙隔萬裏,關山難越,莫非有誰遠赴天竺尋寶?”司空俊越想越是思緒紛亂。

顧天飆目自一瞑,又似猛然想起什麼,隨後睜開,哂然一笑:“據說那西域神偷戈壁金蟬少時曾在天竺拜師學藝,他那攝人心魄的“金蟬笑”便是天竺那陀寺摩法蘭長老所授,此人倒是與天竺有些瓜葛。”

司空俊一聽“戈壁金蟬”四字,不由得怫然作色,“哼”了一聲說道:“此賊兩年前盜取兵部虎符,假傳將令命河西四鎮守備星夜出兵襲擊靼韃人的營帳,差點惹起兩國交兵,是兵部通緝的要犯。此次海棠大會上,他在於闐古蒂房外故意製造事端,引得吳門家丁教頭俱朝古蒂房前奔來,而他卻好在別處伺機行竊,沒想到被我盯住,才未能得手。他若是已獲《青蓮秘譜》,卻又為何煞費苦心地冒險在吳門盜書呢?”

二人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思緒卻是越發紛亂。這些疑團正如抽絲剝繭,真相究竟如何,一時又怎能理得清呢。

這時隻聽院中的緇衣漢子齊聲喝道:“請總舵主、司空公子移步用膳。”語音高亢嘹亮,聲傳數裏,直震得山巔亂雲飛落。

顧天飆似乎猛醒,朗聲笑道:“哈哈哈哈,賢弟風塵仆仆,今晚愚兄為你接風洗塵。”

說罷,順手抄起門內番子遞過來的菜譜,一眼瞥見有道菜叫做“大理耙肉餌絲”,顧天飆瞿然一凜,虯眉斜飛入鬢,引吭大喝道:“哈哈哈哈,賢弟呀,你我明日該去大理蒼洱寺走一遭了!”

大理。

點蒼山,有十九峰連綿百裏,兩峰之間均有溪流,泉溪爭鳴,澗深樹密,峰回路轉。

山穀間蜿蜒的小路上,蹄聲得得,一匹灰白色的滇驢遠遠走來,四蹄穩健,如履平地一般。那滇驢漸漸走近,但見它額寬隆,耳長大,胸淺窄,背腰短直,四肢健正,蹄小而尖堅,背上似乎馱著一團綠油油的物什,在這山林掩映間,若不細看,還以為那滇驢背上了無一物,在兀自奔走呢。

走了不一會兒,山路兩側野花漸繁,那驢背上的物什便又漸漸色彩斑斕起來,映著路側繁花,呈現出深紅、淡粉、赭黃、墨綠等多種顏色,似與周圍錦簇的繁花綠草融為一體了。

山路曲折,轉了幾轉,前麵一塊開闊的地界,隻見驢背上那物什抖了一抖,卻怵然看到一個黑袍人斜跨在驢背上,那人身材枯瘦頎長,這黑袍罩在他身上顯然太過肥大,而頭上那朵豔麗的鬱金香,也紅得過於紮眼。

此刻,黑袍人正在驢背上眯起本就不大的雙眼,似乎在養氣怡神,但看麵上淒懊的神情,又知他在想著心事,他竟然也有心事?他自幼孤苦,一慣獨來獨往,隻認錢財,不知世間情為何物,此次聽聞《青蓮秘譜》驚現於江湖,他一心欲盜秘笈,以圖賣個好價錢,安享累世榮華,此刻怎的突然也有了情事,也有了牽掛呢?這些天,佩麗古蒂天山雪蓮花般的麵容一直浮現在他的腦海心湖,她的美麗、她的憂傷、她的嬌嗔、她的慍怒,無不在他心中騰起絲絲暖意,並扼製不住地擴散開來,充塞全身,縈懷難去。

一陣山風吹來,他鼻準下的“八字胡”誇張地向上翹起,卻更顯得機警幹練,精氣十足。

水隨山轉,山因水活,黑袍人跨在驢背上沿著山穀溪澗蜿蜒前行,背後蒼山之巔終年積雪,雲霧繚繞、變幻多姿,時而淡如青煙、時而濃若潑墨、時而似玉帶橫束在蒼翠的山腰,正如這黑袍人一樣,因著周圍的環境,不時變換著自己各樣的色彩。

而他的心事,卻也跟著不停變換著。

“那個被誘至吳府別院的司空俊,出洞時兩手空空,眉頭緊鎖,臉上掛滿了懊喪和疑惑,憑借多年經驗,足見秘笈並未得手。蒼洱寺,也隻能是蒼洱寺——那個江湖上人人稱道的恒一老和尚,鬧了半天竟也和自己是同道中人,常言說“盜亦有道”,和這表裏不一的家夥相比,我雖身負盜名,卻也是光明正大,問心無愧!”

想畢,一股豪氣亙於胸中,他心裏便暢快起來。

夕陽終於沉了下去,由於大山的遮擋,天色更顯得幽遽,一隻孤宿的山鳥悲鳴一聲,振翅飛起,霎眼便沒入黑暗中了。

黑袍人心知快下得百裏蒼山,一想到《青蓮秘譜》能換來無盡的金銀財寶,他不由得心意暢然,頻頻揮鞭。得得蹄聲與潺潺澗音相埒,在山穀間交相回蕩,遠遠看去,那黑袍人似乎隱身在夜色裏,隻看到灰白滇驢的背上,有一朵紅色的火苗在跳躍。

終於下山了。

那黑袍人卻沒有往寨子裏去投客棧,而是徑直朝山腳下的蒼洱寺去了。

蒼洱寺就臥在蒼山腳下,洱海之畔,是以得名。

此時,剛剛入睡的洱海,象是靜靜地依偎在蒼山的懷抱裏,一個柔情脈脈,一個堅毅挺峻,剛柔相濟,波影堆疊。蒼洱寺內,似有暮鼓梵音遠遠傳來,如風中絲絮般縹緲縈回,更增添了一分靜謐與深邃。

那黑袍人似乎沉醉於此景此情之中,出神地仰望蒼穹,遠眺洱海。

但見夜空清朗,明月高懸,雖不是滿月,但在雲貴高原的澄澈天宇下,更顯得格外清幽。水中,半月如眼,浮光躍金,就像是佩麗古蒂那明亮的眼睛;天空,妝鏡高懸,清輝燦燦,如從海中浴後而出,又像是佩麗古蒂紅綾下的胴體。水天輝映,竟分不清是天月墜海,還是海月升天。遠處,潔白無瑕的蒼山雪倒映在洱海中,與冰清玉潔的洱海月交相輝映,銀蒼玉洱,甚是邃麗奇譎。

星群漸稀,月已西沉。

黑夜雖長,伴著兩聲鳥囀,清晨還是來了。

此時,蒼洱寺山門之外,香客漸繁。

趕來燒頭香的人們,誰也不會注意到,蒼洱三塔中最高的千尋塔頂,有一朵豔麗的鬱金香在晨風中擺動。他那呂宋蜥蜴皮紉製的五色袍,早已同塔頂的烏瓦融作一體了。

他是誰?他叫什麼名字?可能,就連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這個久佚真名的大盜,隻知自己是蘭陵郡人氏,幼時流落西域,及長,以蘭陵笑笑天自名,可江湖中人還是習慣叫他西域神偷“戈壁金蟬”。

此刻,曙光乍現,一縷陽光斜射在塔尖的蓮花葫蘆頂上,刺得他直眯起雙眼,向塔外覷望,千尋塔下的蒼洱寺,氣勢恢弘,寶刹莊嚴,但見:

迭迭樓台藏嶺畔,

層層宮闕隱山中。

半壁佛光明後院,

一行香霧照中庭。

文殊台對伽藍舍,

彌勒殿靠大慈廳。

大雄寶殿青光舞,

毗羅珍閣銳氣生。

鬆關竹院依依綠,

方丈禪堂處處清。

曙光之下,晨鍾響起,鍾音悠揚,聲傳百裏。大雄寶殿內,梵音吽嘛,木魚鐸鐸,青煙繚繞,佛衣袂袂。

晨課眾僧之中,一長老身披紫斕迦裟,項掛一百零八顆菩提子,雙掌合十,口誦經文。雖然他身形稍顯肥胖,但頂平額闊,天倉飽滿,目炯眉寬,地閣方圓,兩耳有輪,濃須髯髯,豐姿英偉,氣宇不凡。

但見那長老誦罷經文,合掌皈依,舒身下拜,拜罷起身,轉過佛台,徑從後門步入僧寮去了。

此人便是大理蒼洱寺住持——伽藍摩訶指恒一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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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很快就過去了。

千尋塔頂,不知道戈壁金蟬在等待著什麼,或者在尋找著一個什麼樣的機會。

夜色又起,仍然像昨天一樣,靜謐而又深邃。隻是山風一陣比一陣強勁了。

門外星光如燭,門內燭光如星。在這星燭之光交映下,隻見那長老身披青衲僧衣,捋著頷下的濃須,緩緩從僧寮中步了出來。目光四下一掃,其利有如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