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致王正朔的書信,有學者以為可以看作他有關“南陽漢畫像石,乃至整個漢畫像石刻藝術”的“遺囑”(王建中:《漢代畫像石通論》,紫禁城出版社,2001年,第31頁)。“以‘極望’得一全份畫像石開始,以‘切望’水消之後拓出橋基畫像石告終,表現了魯迅先生對瀕臨毀滅的曆史文化遺產的無限關懷。”(王建中:《魯迅與南陽漢畫像石藝術》,《中原文物》1981 年特刊)這樣的分析,是得體的。
漢畫與“中國精神”
漢畫蘊含的精彩的文化品質,漢畫透露的漢代社會的時代精神,為魯迅所發現。他多次強調,其中有值得繼承的積極的內容。魯迅書信中在與對話人討論“中國精神”時發表這樣的認識(1935 年2 月4日致李樺信),無疑值得我們重視。
魯迅說:“惟漢代石刻,氣魄深沈雄大,唐人線畫,流動如生,倘取入木刻,或可另辟一境界也。”(1935 年9 月9 日致李樺信)對於以漢畫為典型代表的漢代藝術,他還讚賞道:“遙想漢人多少閎放,新來的動植物,即毫不拘忌,來充裝飾的花紋。”“漢唐雖也有邊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於為異族奴隸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絕不介懷。”(《墳·看鏡有感》)我們注意到漢代民族精神表現出當時人所謂“騁馳”(《淮南子·修務》)、“奔揚”(《史記》卷一一七《司馬相如列傳》)、“馳騖”(東方朔《七諫》)、“奮迅”
(《後漢書》卷八《靈帝紀》李賢注引《東觀記》)的積極進取的英雄主義風格。魯迅又特別強調“漢代石刻”之“氣魄深沈雄大”,以及通過其他藝術形式透露的“魄力究竟雄大”。而基於“自信”的“閎放”,也是魯迅深心欣賞的。
讀漢畫,理解漢代社會的“氣魄”,通過“裝飾的花紋”的觀察,透視當時“人民”的“自信心”。以這樣的眼光看文物,顯現出魯迅作為一位文化偉人非同尋常的洞察力。他認為通過漢畫可以體會秦漢社會風貌,如“看漢代石刻中之《武梁祠畫像》”,有助於認識“秦代的典章文物”“生活狀況”,理解“漢時習俗”。不僅如此,他還建議版畫家李樺參考學習漢畫風格,以推進藝術的進步:“倘參酌漢代的石刻畫像,明清的書籍插畫,並且留心民間所玩賞的所謂‘年畫’,和歐洲的新法融合起來,許能夠創出一種更好的版畫。”(1935 年2 月4 日致李樺信)我們今天體味這樣的話,也可以獲得啟示。現今的文化創造,“倘參酌漢代的石刻畫像”,認真繼承其中的精華,同時“留心”其他文化形式,包括“民間所玩賞”的作品,再“融合”現代“新法”,“許能夠創出一種更好的”文化極品。對於曆史學學術的發展,這樣的建議其實也可以參考。
魯迅藏漢畫的文物品質
此前我曾經得到兩冊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魯迅藏漢畫象》。然而其中存在訛誤,而且未能收錄魯迅為每幅畫像所寫的文字說明。此次《魯迅藏拓本全集:漢畫像卷》補足了這一缺憾。據《魯迅藏拓本全集:漢畫像卷》“出版說明”介紹,“魯迅搜藏的拓本,其中有些原物已不存在;有些原物因歲月的磨礪,漫漶嚴重,字跡、圖像模糊不清,因此更顯珍貴。”也就是說,這些拓本本身已經成為“珍貴”的文物。此次出版,承著名漢畫研究專家、山東石刻藝術博物館楊愛國審讀第一卷,南陽漢畫館石紅豔審讀第二卷,提出了一些修改和補充意見,使得全書的學術質量又有提升。許多幅拓片以“編者注”的方式核證並補充了許多重要信息,如“立石時間”“出土時間”“出土地點”“原石現存地點”等,均明朗標示。對於若幹“魯迅藏兩幅”“魯迅藏三幅”的情形,也在注文中有所說明。
書後附《魯迅金石雜抄》(漢畫像部分) 以及《魯迅漢畫像年表》,也為相關資料的研究和理解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這當然都是《魯迅藏漢畫象》的研究者和一般讀者都應當對編者和出版者表示誠摯的謝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