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編 書生與政治(5)(3 / 3)

“有的臣子隨聲附和來討好他人,苟且遷就來求得往上爬。對這樣的人,難道能不懷疑他們會帶來禍患嗎?

“有的臣子做令君主高興的事,以求得君主親近;說令君主高興的話,來求得君主的歡心。對這樣的人,難道能不懷疑他們是佞臣嗎?

“這九種懷疑,是為了防範壞人。”

子貢問說:“陳靈公和大臣們在朝中大肆淫亂,大夫泄冶提出規勸而被殺,泄冶的行為與比幹規勸商紂王被殺相同,可以稱得上仁吧?”

孔子說:“比幹與紂王,從私人關係上講,比幹是紂王的叔父;從官職上講,比幹是少師,他的忠心是為保住殷商的宗廟社稷,所以拚命勸說,希望自己死後紂王能夠悔悟,他的本意是真正出於仁愛之心。而泄冶隻不過是個下大夫,與陳靈公並沒有血緣上的親情關係,因為陳靈公對他的寵信而不願離去。他以區區一人之身,卻想糾正一國君臣的淫亂昏庸,死了一點兒用處都沒有,但這種精神還是值得人們懷念的。《詩經》中有兩句話說:‘民之多僻,無自立辟。’意思是說,人們大多偏激,沒有自立的辦法。恐怕說的就是泄冶這種人吧!”

南北朝的桓範在他寫的《世要論》中說:“有的臣子雖然不善言辭,但心中很有計謀,說話雖然刺耳,但做事卻做得很順利,對這樣的人,難道不能因為他的直率而原諒他嗎?

“有的臣子質樸憨厚,不善言辭,外表疏忽大意,內心實際上很聰慧敏銳,對這樣的人,難道不能因為他的質樸而原諒他嗎?

“有的臣子為了君主不惜冒險犯難,為了國家遭受他人的誹謗,對這樣的人難道不能因為他的忠誠而原諒他嗎?

“有的臣子為了堅持正確的東西,而與大多數人的意見發生了衝突;或者為了執行法律違背了有的人的私利,對這樣的人,難道不能因為他的公正而原諒他嗎?

“有的臣子不願委屈自己而去迎合別人,不為了獲取個人名利而去危害社會,對這樣的人,難道不能因為他的耿直而原諒他嗎?

“有的臣子雖然身處偏僻不為人知,卻能提出重要建議;雖然地位卑賤,卻能發表對國家大事的看法,對這樣的人,難道不能因為他的艱難而原諒他嗎?

“有的臣子個性孤僻,與眾不同,卻能保持可貴的節操,孤立高傲而遭到誹謗。對這樣的人,難道不能因為他的堅貞而原諒他嗎?

“這七種原諒,都是為了讓好人得到任用、提拔。”

有的臣子隻是為了保住官位,得到俸祿,不努力工作,隨波逐流,瞻前顧後,左右觀望,這樣的人,是占著位子不幹事的“具臣”。

隻要是君主講的話,就都說“講得好”;隻要是君主做的事,就都說“做得對”。暗暗揣摩君主的愛好,然後投其所好,使君主感到快樂。苟且偷安,與君主尋歡作樂,而不計後果,這樣的臣子,是阿諛奉承的“諛臣”。

內心陰險奸詐,外貌謙恭謹慎,能說會道,討人喜歡,實際上嫉賢妒能,對想要推薦提拔的人,就說他的優點,隱瞞他的缺點;對想要打擊的人,就誇大他的過失,隱瞞他的優點,結果使君主賞罰不當,命令得不到貫徹執行,這樣的臣子,就是“奸臣”。

才智足以掩飾自己的過錯,口才足以令人信服,小則挑撥離間他人父子親人,大則擾亂朝廷,這樣的臣子,就是“讒臣”。

大權獨攬,恣意妄為;結黨營私,為自己家謀利益;假傳聖旨,來顯示自己的尊貴,這樣的臣子,就是“賊臣”。

通過讒言使君主做壞事,陷入不義之中;結黨營私,蒙蔽君主,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使君主的過失在全國傳揚,周圍鄰國也都知道,這樣的臣子,就是“亡國之臣”。

這是六種邪惡的臣子。

【評議】

需要看到的是,辨別“正臣”與“邪臣”並不難,難的是克服人性中的好惡。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正臣對國家有益但很難討君王的歡心,邪臣易於討君王的歡心但對國家有損。如果是賢明的君王,尚能以國家為重,但曆史上賢明的君王又有多少呢?

葬禮的意義

【引言】

葬禮對於中國人的意義似乎曆來都是十分重大的。其實,這倒不是中國人特別的“世俗”,其中確實具有深刻的文化意蘊。

【事典】

《楊王孫傳》是《漢書》中有名的篇章。班固寫這篇文章是有感而發的。漢武帝時期,厚葬風氣太盛。當時武帝倡導在上,下麵的貴戚大臣、豪門富戶紛紛仿效,競相厚葬。楊王孫正當此時,他痛惡厚葬的世風,決心以自己的裸葬之舉來矯正它。

楊王孫是漢武帝時候的人,研究道家始祖黃帝和老子的學說。家中有千金的產業,在生活上他自己供養自己,凡是能夠保養身體的東西,沒有他求不得的。等他得了重病,要壽終的時候,命令他的兒子說:“我想裸體而葬,用這種方法來返回到我的本質上去,你一定不要改變我的意見。我死後就做一個布袋裝上屍體,放入地下七尺深的坑內。屍體放入坑後,從腳後跟拽脫身上的布囊,使身體直接與土地貼近。”

他的兒子本想沉默不聽他的話,又怕違背了父親的遺命,想聽從父親的遺命,心裏又不忍。於是前往拜見父親的朋友祁侯。

祁侯給楊王孫寫了一封信,說:“王孫您近來為疾病所折磨,我最近因為跟從皇上到雍去祭祀五帝,所以未能前去探望。願您養精神,少思慮,按時吃藥,好好地保重自己。我又聽說您讓兒子給自己裸葬,假使死去的人沒有意識也就算了,如果他還有意識的話,那不就是在地下侮辱自己的屍體,將要光裸著軀體見自己的祖先嗎?我不讚成這一做法呀!況且《孝經》上說‘為死者安排好內棺外棺、壽衣壽被’,這也是聖人留下的舊製,何必一個人死守著您那狹小的黃老思想呢?望王孫您好好想一想。”

王孫答複說:“我聽說古代的聖王因為人在感情上不忍心看到他的親屬白白死去,所以為人製定了葬禮。然而今人卻超越於葬禮的規定和限度。我因此裸葬,就是要用它來矯正世俗的風氣。再說那厚葬的確對死去的人毫無益處,但俗人們爭著相互比較,費盡了錢財,有的今天埋下去,明天就被挖了出來,這跟在荒野之中暴露屍骨有什麼不同?況且,死,本來就是生命終止時的變化和事物的最終歸宿,該‘歸’的到達該歸納地方,該‘化’的得到應有的變化,是使天下之物各自回到了它們的本質上去,蒼蒼冥冥,沒有形跡,沒有聲響,這才合乎自然的情理,那些用裝飾外表來向眾人炫耀,用大量錢財去陪葬,使屍體與土地隔離,不能返回到本質上去的做法,是使該‘歸’的不能得其所,該‘化’的不能得到變化,這便是使天下之物都失掉各自的歸宿。

“況且我還聽說,精神這東西,是上天所具有的,身體這東西,是大地所具有的。精神離開了形體,各自回到了它的本質上去,因而就叫做‘鬼’,‘鬼’這個詞兒,說的就是‘歸’的意思。那屍體孤零零地獨自待在那裏,哪裏還有知覺呢?用布帛把人的屍體纏起來,用棺木使屍體與泥土隔離,有的嘴裏還塞上玉石,想變化卻辦不到,結果千年之後變為肉幹,待到棺木腐爛之後,才能歸到土中,從這來說,人死以後又何必使屍體長久作客呢?

“從前帝堯的時候,埋葬死人隻是把樹幹摳成個匣子,用葛一類藤蔓作繩子捆上,向下不能挖到泉水,向上不能透出屍臭。所以古代聖王生時容易奉養,死後葬禮也簡易。不在無用的地方用功,不在沒有道理的地方花錢。如今卻耗費資財來重葬禮,挽留該歸的,隔離該去的,死去的人什麼也不知道,活著的人什麼也得不到,這是雙重的糊塗。唉!我不幹這樣的事。”

祁侯說:“好。”於是,就裸體埋葬了楊王孫。

作者評讚:從前孔子說,如果得不到中庸之道,那就考慮偏激的做法;看楊王孫的誌向,要比秦始皇高明得多。

文章既記敘了楊王孫全部裸葬言行,又刻畫了楊王孫這個人物。從思想內容來看,《楊王孫傳》至少有兩點可取之處。首先,揭露和批判了封建統治者的窮奢極欲,楊王孫以自己的裸葬來矯正時弊、倡導儉葬是值得肯定的。其次,本文在一定程度上宣揚了無鬼論的思想。秦漢時,人們一般認為死後靈魂依然存在,而楊王孫否定了“人死有知”的迷信觀點,宣揚了無鬼的思想,這在當時是進步的。

後周太祖郭威是一位提倡薄葬的皇帝,然而,這似乎並不是因為他有什麼高明的理論或是愛惜民財物力,與楊王孫的觀點似乎沒有什麼關係,而是鑒於“自喪亂以來,墳墓無不發掘,皆由厚葬也”的曆史教訓。當時,唐代皇帝的陵寢大都被掘盜,郭威倡導薄葬,提倡葬禮要從簡,其實不過是怕自己的墳墓被盜而已。

郭威認為的因厚葬而被盜墓並不是曆史上的很遙遠的事情,而是有切身體會的。當時,天下紛亂,可以說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淪喪,其時出了個以掘墓著名的節度使溫韜。

溫韜早年曾為盜,後來做了鳳翔隴右節度使李茂貞的部將,曾降梁,複降複叛。梁末帝時,做了靜勝軍節度使。溫韜肆行不法,做節度使期間,唐代皇帝的陵寢凡是在境內的,全都被他發掘盜竊遍了。昭陵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墓,建築堅固宏偉。溫韜派遣軍隊掘開了墓道,進入寢宮,把珍寶以及秘籍圖文、書法繪畫珍品,特別是鍾繇、王羲之的真跡等稀世珍寶全都掠為己有,一無遺漏,這在當時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就這樣,唐代皇帝陵墓遭到肆無忌憚的破壞,隨葬的大量金銀玉器、奇珍異寶,全都被洗劫一空。後來,後唐莊宗滅梁,溫韜求降,莊宗大臣郭崇韜就堅決反對接納,說:“這人是個無恥之徒,什麼人都可饒恕,就是這樣的盜掘陵墓的賊寇罪不可赦!”

溫韜掘墓的事,給後周太祖郭威的震動是非常之大的。他曾多次告誡周世宗柴榮說:“當初我西征時,看到唐十八陵的墳墓都被盜光了,這就是由於埋葬在裏麵的金銀、玉器和珍寶太多了。我若死了,就用紙做壽衣,用瓦棺收殮。要及早入土安葬,不要久留在宮中。墓中不要用石料,用磚代替就行。埋葬之前,還要打開棺柩讓人看清,免得讓人疑心裏麵藏了珍寶,再動盜墓之心。安葬完畢,征募住在附近的三十戶百姓,免去征徭,讓他們守護就行了,不要修地下宮室,不要置守陵的宮女。工人役徒都要雇,不要擾民。墓前也不必置石羊、石虎、石人、石馬,隻要立一塊石碑就行了,上麵刻上‘周天子平生好儉約,遺令用紙衣、瓦棺,嗣天子不敢違也’一行字。你要是違背了我的意願,我是不會賜福給你的。”

史家評論說,自秦漢以來,帝王厚葬成為風氣。他們靡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建築規模宏大的陵墓,死後又用大量的珍寶金銀陪葬,極盡奢侈豪華之能事,而在做這些事的人當中,又不乏英偉聰明之主,實在是令人難以理解。人在生前富貴,還想保證死後的長存,這也實在是癡心妄想了!奢靡厚葬,不僅勞民傷財,化神奇為腐朽,而且給日後陵墓被掘、死不安寢留下了隱患。照此而言,郭威也可以說是一位有識見的國君了。

然而,孔子是主張“厚葬”的,不過,他的這種想法在當時就遭到了誤解和批評。且看《晏子春秋》裏的一段話。

孔子來到齊國,拜見了景公,景公十分高興,想把爾稽這塊地方賜給孔子,他把想法告訴了晏子。晏子對景公說:“不行。孔子這個人傲慢自大,好自以為是,不能讓這樣的人去教誨百姓;他喜歡享樂而輕慢百姓,不能派他具體管理地方;他講求修身,要求人們順從天命,而討厭治理實事,所以不會盡職盡責;他鼓吹厚葬,必然破費民財,使國家貧困;要人們守喪曠日持久,不提倡節哀,這都不是愛民的辦法。治理國家的難點,在於實際治政中如何作為,而儒家學說隻在表麵形式上下功夫,所以有意身著特異的服裝,故意在臉上裝出肅穆的表情,顯得與眾不同,而這樣做,根本不能教導民眾、教化百姓。自從至聖大賢消失以後,周王室權威衰落,各種禮儀日趨煩瑣,而民眾的作為、風氣卻愈發輕浮,禮樂製度越來越龐雜,而社會道德風尚卻每況愈下,日漸沒落。現在,孔子大力提倡禮樂,向世人展示炫耀,奏樂起舞,招集門徒,特別注重有關上下尊卑和日常行為舉止的各種禮儀,想以此來限製和約束民眾。孔子的學問雖然淵博,卻不可能成為社會效仿的榜樣,勞心費力也不能對民眾有所幫助,對他的思想和說教,一個人即使有兩倍長的壽命也無法通曉那麼煩瑣的東西,對那些煩瑣的禮儀,花費一年的時間也學不會,就是積累多少財富,也無法滿足這些禮節開支的需要。他這樣做,是用精心編製過的各種邪說來迷惑國君,通過大興歌樂來愚弄百姓,孔子的學說不是治國之策,他的說教也不能用來教育人民,您是不可以向他請教治國之道的。現在,您一定要向孔子求教,然後再來治國治民,那隻能是緣木求魚了。”

齊景公聽了他的這一番話,覺得十分有道理,認為孔子的學說不是好的治國之道,就不再理睬孔子。後來,孔子隻好離開齊國到別處去了。

【評議】

孔子實在是冤枉,因為他本來就不是那個意思;但他其實也不應該感到冤枉,因為他的學說在當時還很少有人理解,像晏嬰這樣的理解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孔子講究厚葬,並不是要陪葬多少東西,主要是指禮節的隆重。孔子說:“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意思是說人隻有通過對自己的結局有十分謹慎的考慮(其中也包括能夠體現社會對其功過評價的葬禮的隆重與否,其中很重要的成分是血緣關係的評價),才能認真地思考未來,才能認真地思考人的價值和意義,也才能自覺地把人與其他動物區別開來。這樣,人才能真正地從內心深處建立起道德感。應該說,孔子的理論是帶有根本性的,是從人的最深刻的本質深處出發的,因而,孔子雖然沒有被齊國所接納,但這並不影響他為萬世師。而晏嬰僅是從十分膚淺、直接的社會應用層麵出發的,他不接受孔子的理論也似乎是有道理的,但其影響畢竟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