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曆八三二年(約1428年),兀魯伯在十數位天文學家的協助下,建成了一座大天文台,在這座天文台中,首次查明了星係的位置。九年後,兀魯伯以這項一直開展的工作為基礎,編製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進同時也最具科學發現和科學意義的天文表。在這個複雜的天文表中,不僅標明了數以千計的肉眼看不見的星宿位置,甚至還標明了幾乎所有穆斯林的東方城市。

我為沙哈魯父子感到驕傲。在沙哈魯回到哈烈的第二個月,我收到他的一封來信,信中,他以請求的口吻邀請我到哈烈做客。這雖然比我們之前的約定提早了一個月,我還是欣然接受了邀請。

沙哈魯知道,我喜歡旅遊——當然,是在公主活著的時候。

我用閉目養神打發旅途的辛苦和寂寞。一路上,我總想起第一次旅遊的經曆,盡管那個時候的我還是個孩子。終於看到哈烈的城門真讓人高興,更讓人高興的是,沙哈魯早早派出侍衛在城門迎候我,這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個很高的禮遇。之後,沙哈魯在宮中為我舉行了一個溫馨的家宴。不僅如此,第二天,他還放下手上一切事務,親自陪我參觀了哈烈最著名的伊迪亞丁堡。

伊迪亞丁堡的氣勢極其宏偉,據說這座著名的城堡多年前曾遭到帖木兒王的破壞,沙哈魯坐鎮哈烈時決意修複它。他不僅親自參與了城堡設計,還經常到工地視察,而當時參與修複工作的工匠和民伕多達七千餘人。

中午,沙哈魯神秘地對我說他要帶我去個好地方,於是,他拉著我的手攀上了城堡的樓塔。沒想到,這裏竟然棲息著一群體態優美、毛色漂亮、並且對我們毫無懼意的野鴿,與我們相比,它們更像是城堡的主人。我和沙哈魯帶了許多饢和水,我們欣賞著目力所及的景致,就著習習涼風,吃了一頓美妙無比的午餐。野鴿在我們身邊咕咕叫著,不時飛落在我們的肩頭,為了表示對貿然打擾它們的歉意,我們將食物和水慷慨地分給了這些可愛的主人。

從伊迪亞丁堡返回,已是下午時分,沙哈魯吩咐侍衛遠遠跟著,然後和我溜到街上,像普通人一樣吃了一頓滋味獨特的烤肉大餐。

愉快的一天就這樣一晃而過。從第三天開始,身為帝國君王的沙哈魯就鮮有時間像前兩天那樣一門心思陪伴我了,他的事務繁雜,我甚至隻能在晚上見他一麵,讓他聽我嘮叨幾句旅遊的感受。

我在哈烈的行動不受限製。雖然沙哈魯不能陪伴我,可他給我安排了最好的向導。在哈烈逗留的最後幾天裏,我把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在城中那座壯麗的圖書館裏。圖書館為酷愛文化的沙哈魯所建,館中收集了世界各地眾多的書籍和藝術品,包括我為帖木兒王製作的水晶象棋。沙哈魯父子去世,帝國衰落之後,這副蒙古象棋據說落在了月即別帝國昔班尼汗的手裏。

我留戀哈烈,留戀沙哈魯,可我最終還要回到塞西婭洞。我已經離開歐乙拉公主太久,我想念她甚於世間的一切。

沙哈魯親自為我送行。他的臨別禮物是一本厚厚的詩集,我隻翻看了一頁,淚水便潸然而下。原來,這就是那本詩集啊,詩集裏收錄了沙哈魯從少年時代起到如今寫給歐乙拉公主的所有情詩。

我們約定,最多三年,我還會來看望他。

從哈烈即將回到撒馬爾罕途中,我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索度派人通知我,阿依萊出使歸來,不幸染上一種古怪的病症,生命垂危。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撒馬爾罕。一路上我都頭昏腦漲,我隻想著一件事,一向身體很好的阿依萊怎麼說病就病,乃至一病不起?

歐琳堡冷清了許多。公主去世後,隻有十幾個負責衛生的雜役、兩個廚子、索度夫婦和他們的兒子阿依萊,還有我,被特許住在這裏。歐琳堡是沙哈魯、兀魯伯、阿依萊和我的家,然而,此刻的我,回到歐琳堡再沒有回家的感覺,公主帶走了一切,我的內心隻留下揮之不去的淒傷。

索度和他的妻子都蒼老了許多,顯然,阿依萊突然病重使他們身心俱疲。我顧不上跟他們敘舊,直接和索度來到阿依萊的房間。

阿依萊還住在他小時候住的房間裏,房間的陳設不多一點,不少一點。阿依萊和我一樣,是一個拒絕改變的人。

索度悄然退去了,我走到阿依萊的床邊。我看到虛弱的阿依萊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我。他的眼睛也許不像以前那樣明亮了,但裏麵依然閃爍著溫暖的光芒。我突然有一種喉嚨發緊的感覺,公主、沙哈魯、阿亞、沙奈、阿依萊,他們原本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除了沙哈魯去了離撒馬爾罕有幾千裏之遙的哈烈,其他的人為什麼像約好一樣,都要先後棄我而去?

阿依萊向我微笑,我也努力向他微笑,在他的身旁坐下來。

阿依萊說的第一句話是,塞西婭,我等不到四十歲了。

我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也許,真的是我害了阿依萊,我拒絕婚姻,阿依萊無奈地尊重了我的選擇。當父母多次流露出希望他與別的女子成婚的願望時,他笑著對父母說:等我四十歲,如果我四十歲時塞西婭還不肯嫁給我,我就死了這條心,娶一個不像她那麼古怪的女人成親,生兒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