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自主地關注著皮兒,他坐在王位左側第一排筵席的首位,與坐在右側第一排筵席首位的公主相對。

凡是坐在第一排筵席的人,都單獨使用一張楠木方幾。皮兒垂頭不語,整個靈魂似乎都遊離於盛大的宴會之外,除了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幾乎什麼都不吃。

我同情皮兒。

我在公主的後麵看不到她的臉,我想,她的心情一定與我一樣。

由於母親罕則黛沒來參加婚宴,歐乙拉公主算是長輩,哈裏勒學他的祖父帖木兒王的樣子,帶著新娘子按照長幼尊卑的順序分別給坐在第一排的所有貴客敬酒。他第一個來到歐乙拉公主的麵前,他的耳朵裏聽著歐乙拉公主的祝福,嘴角噙著一絲禮貌的笑意。新娘子親自執盞,倒了一杯酒敬給公主。公主祝福新娘子,接杯在手,將第一杯酒一飲而盡。

新娘子再敬,公主再飲。

新娘子正要敬第三杯,哈裏勒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怎麼忘了,公主平素從不飲白酒。真該死!我這就讓人給您換上馬奶酒來。”

哈裏勒這句若不經意的話讓我的心髒猛地哆嗦了一下。從帖木兒王開始,誰不知道公主隻能喝些口感柔和、對身體有益的馬奶酒,她不是不善飲白酒,而是不能飲,如果飲了烈性酒,對她的病產生刺激,她就會頭疼欲裂。哈裏勒與公主曾經多次一起參加宴會,他不會不清楚這一點。可他,偏偏以敬酒的名義強迫公主飲下兩杯烈性酒,然後再假裝換成馬奶酒,既以此證明他給公主喝下烈性酒不過是一時大意,但又能讓兩種酒相摻和發生作用,加重酒的效能。

這大概就是他報複公主的方式吧!多麼惡毒又多麼不動聲色!他無非希望歐乙拉公主犯病時飽受折磨,痛不欲生。

我的心很痛,手也在顫抖,我四下張望著,尋找一件趁手的利器。這時,我看到侍者跪在我這張桌子的麵前,用鋒利的蒙古刀認真地切著羊肉。

瞬間的衝動使我產生了一個念頭,我要設法將這把刀子奪在手裏,然後與哈裏勒,這個傷害了公主的惡魔同歸於盡。

我這樣想著,身體前傾,幾乎坐了起來。這時,我看到公主將一隻手放在背後,向我搖了搖。公主的腦後沒長眼睛,可她居然知道我要做什麼,我發熱的頭腦像被冰水澆過一樣,刹那間冷靜下來。

公主對我的阻止是及時的。事實上我很快明白,我根本殺不了早有準備的哈裏勒。哈裏勒等待的大概正是這個,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借我的手,以謀逆的罪名名正言順地殺死公主。

他確曾饒恕過歐乙拉公主一次,然而,同樣的忤逆行為絕不允許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如果在婚宴中發生血腥的事情,人們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諒哈裏勒的所作所為。

哈裏勒,他真是處心積慮。

侍者換上了馬奶酒。公主將第三杯酒擎在手上,低柔地向新娘子說了幾句話,然後才將杯中酒飲盡。

離開公主,哈裏勒引著他的新娘子,來到了皮兒麵前。

皮兒耷拉著腦袋,還在喝酒,似乎沒有看到他們的到來。哈裏勒彎下腰,將一杯白酒放在皮兒手邊。

皮兒抬頭,醉眼蒙矓地看了哈裏勒一眼。

“你是誰?”他口齒不清地問。

“皮兒,這是你弟婦敬你的酒。”

“弟婦?你是說這個姑娘嗎?”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輕慢地用手指著新娘子,他的眼睛血紅,新娘子嚇了一跳,急忙向後縮了一下身體。

“是的。所以,你要喝下這杯酒。”

“喝酒我當然願意,就算毒酒我也奉陪。”皮兒去取酒杯,可是,在酒的作用下,他的手顫抖得厲害,一杯酒差不多被他灑出了大半。

喝完,他將杯底亮給哈裏勒:“喝了,痛快吧?”

哈裏勒不動聲色地再給皮兒斟酒,哈裏勒一邊斟,皮兒一邊灑,後來,酒剛滿杯底,他又喝了。

第三杯酒,哈裏勒改了主意,他將杯子放在一邊,讓侍者換兩個銀海碗過來,他要與皮兒一起喝。滿滿的兩碗酒,哈裏勒並不將碗交到皮兒手中,而是伸在皮兒的鼻子底下,他一邊喝,一邊看著皮兒喝,不一會兒,兩碗酒被兄弟倆喝了個精光,哈裏勒擲下酒碗。

銀碗不會破,扔在地毯上隻是發出一起響聲,侍者急忙將銀碗拾起來,躬著身默默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