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回來,又是一輪衝鋒陷陣,方圓帶著我們大宴賓客。去年請的那些人,有的已升職了,也有的依然在原地踏步,但不管對方升沒升,方圓照樣熱情有加地示意我與阿蘭倒酒夾菜,唱歌跳舞。所謂的交情,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培養建立起來的,我相信終有一天,方圓宴請的這些人,會成為某部門的龍頭老大,我們好歹也算與他混了個臉熟。
隻不過這個世界,向來是吃熟不吃生。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悲觀,就算麵前歌舞升平,我依然心情暗淡。
新的一年,就這樣在我們的吃喝玩樂中拉開了帷幕。方圓不再叫我厲律師,開始叫我厲冰冰,我一直稱他為方主任,沒有因為他曾經光臨過我家,就拉近了彼此的關係。因為我知道,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隻是一瞬間的感覺,一瞬間的脆弱。
當他不再脆弱時,他自然忘記了那種感覺。
兩個月過後,方圓律師事務所接到了市司法局、市律師協會和市法律援助中心聯合發出的新一年的法援案件的任務:十二件。我們所裏四名執業律師,每人三件,每人比往年多了一件。
大家都知道法援的案件都是白忙活,在經濟上沒有任何收益,誰也不願意接手,但由於每個所和每個執業律師都有法援任務,而且還關係到律師事務所的年審問題,所以很多律師都是帶著完成任務的心態來接案。很多律師接法援的案件,都是走走過場,應付了事。
三月,法援中心發來一宗案件,我主動請纓,接了這件案子。方圓奇怪地看著我:“你不看清楚這是什麼案件再接?”我公事公辦地說:“挑肥揀瘦,不是一個好律師。”
他表情誇張地說:“隻怕你看了案卷會嚇得睡不著覺。”
我說:“那更好,不用睡覺,沒日沒夜地幹活。”
他笑道:“你是一個好員工。”
我說:“你是一個好老板。”
這是一宗殺人案,妻子用菜刀在出租屋裏殺死丈夫,然後帶著三歲的女兒逃回老家,在途中路遇警察而心虛狂奔,被警察當場截住,交代出殺夫的事實。當警察半信半疑地與出租屋的轄區派出所聯係時,凶案現場尚未有人發現,因為出租屋平時根本沒有人來。
可以說,這宗案件似乎已沒有再做法援的必要,殺人後潛逃,沒有自首的環節;而且案發後妻子阿菊明確表示,想殺夫已謀劃多時,根本不是誤殺。
我一頁頁地翻看辦案部門提供的案卷,現場血流滿地的相片觸目驚心。到底,心中湧動著多少仇恨,才能讓一名妻子向朝夕相處的丈夫舉起屠刀?
兩天後,經有關部門批準,我成功辦理了會見犯罪嫌疑人阿菊的手續。
當阿菊被帶到我麵前的時候,我例行公事地表明身份,“王阿菊,我叫厲冰冰,是法援中心給你指派的律師,你涉嫌殺害你丈夫一案由我擔任辯護律師,你有什麼想說的可以與我說,我會盡力為你辯護。”
也不知道她聽清楚我的話沒有,她隻是呆呆地低垂著眼簾,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提高聲調:“王阿菊,你聽到我的話沒有?”
好半天,她才抬起頭來:“我不需要律師,直接槍斃我吧。”
我嚇了一跳,我見過想方設法減刑的,可沒有見過隻求早死的,原以為自己擔任著天使的角色,對方卻巴不得我是勾魂使者,實在有點掃興。
我耐著性子安撫她:“你應不應該死,不是由你與我決定。再說,你這麼堅決要尋死,有沒有為家中的親人考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