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清代銅鏨花玉柄象牙腰刀(3 / 3)

樂有薇還是不肯收:“這麼貴,我可不敢帶著它在美國亂竄,怕人偷怕人惦記的,玩都玩不好。”

江爺爺哈哈笑:“你幹這一行,當然知道怎麼把古玩運回國。”

人情太貴,償還不易,樂有薇還在推辭,江爺爺無奈:“我問過,國內辦理用地手續,要跑好些個縣市級單位,蓋一堆章。你把慈善晚會做成,打通了政府關係,這同時也是在幫我,接下來能省不少功夫。”

樂有薇不敢居功:“國內很多地方都在招商引資,您派人向當地政府透個風,他們求之不得,沒我搭的關係也能談成。”

江爺爺是誠心實意地送禮物:“吃住玩一條龍,才能打造精品旅遊路線。

我建藝術館,周邊最好有不錯的酒店吧,想讓政府出資,靠誰談,小杉嗎?我想給他配個團隊,到時候得有勞你帶他們去和郭書記商談,你說這刀,你收不收得?”

話已至此,樂有薇卻之不恭:“謝謝江爺爺,我一定全力以赴。”

江爺爺頷首:“我晚上還有兩個朋友要見,今天先讓KR帶你去看看我的收藏。”

腰刀裝進雕花木盒裏,眾人向外走,樂有薇問:“您藏有徐渭的作品嗎?

我很喜歡他。”

江爺爺說:“有他幾件大寫意。”

江爺爺此言一出,樂有薇暗嘲自己對趙家父子撒謊撒大了,徐渭傳世作品本就不多,人物圖更是稀少,她想回報趙家父子,得再想別的招了。

KR陪同樂有薇去收藏樓,江天推著爺爺回屋小憩,江爺爺歎道:“伊如妖刀,你啊。”

江天傻笑:“肥水不流外人田,看秦的了。”

主樓西側的四層小樓是江爺爺的亞洲藏品樓,一樓麵向訪客開放,裏麵件件精品,比會客廳的更有看頭,樂有薇流連忘返,KR還特意捧出兩件元青花玉壺春瓶請她品鑒。

江天派了一名司機送樂有薇,回酒店後,樂有薇抱著腰刀自拍了無數張照片。她向來不收貴重禮物,但這把英雄刀著實惹人喜愛,像一曲暴雨烈焰中的豪情挽歌。她把它擺上床頭櫃,共對了一夜,第二天才辦理了郵寄手續寄回國,鄭爸爸負責簽收。

陶媽媽替女兒發愁:“你又有壓力了。”

樂有薇說:“是有,不過江爺爺聘請幫秦杉跑公關外事的人員,也得花錢,我不懂建築,但我懂秦杉啊,我能當他的傳聲筒,我挺有用的。而且以後我會再幫江天,拿人之祿絕不白拿。萬一還不了人情,就還給江天唄。”

腦科專家所在的醫院位於洛杉磯,他下周才回美,樂有薇把接下來的三天時間都花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它是世界上最大的綜合性博物館之一。

以前作為葉之南的助手時,樂有薇來美國出差去過,但隻是走馬觀花地逛了亞洲館,中國的珍寶都在那裏。

從宏觀角度來說,館藏品是全人類共同的文化財富,中國文物在世界性博物館裏展出,對中華文明的推廣和傳承也有好處,但另一方麵,家國情懷又讓人們本能地渴望它們能回到故國。

每天逛到博物館閉館,樂有薇就找個順眼的餐廳吃東西,然後去酒吧玩。

她最喜歡坐在露天座椅上,喝上兩杯小酒,看來來往往的漂亮男孩女孩,聽周圍各種口音的人們談天說地。

晚上就要飛去洛杉磯了,當天清晨,樂有薇在酒店吃早餐,附近有很多畫廊和小店,她想去逛逛。

秦杉打來電話:“小薇今天有空嗎?我想見你。”

樂有薇問:“你回美國了?”

秦杉說:“昨晚到的,江天說你今天要走。我有東西拿給你,快到你酒店了。”

秦杉來時,咖啡剛做好,他捧來一束玫瑰,好幾個品種,粉色白色紮在一起。見到樂有薇,他吃了一驚:“小薇,你的頭發?”

樂有薇晃晃腦袋:“不好看嗎?”

秦杉真喜愛她的長卷發:“好看,可是……”

樂有薇摸摸頭:“會再留長的。”

“也是。”秦杉馬上就高興了,看了又看,“是好看,很帥。但你氣色怎麼這麼差,還瘦了很多,膽囊炎又犯了嗎?”

樂有薇說是倒時差,睡得不好,她接過玫瑰,枝條上的刺被細心剔除了,花瓣上還掛著露珠。秦杉沒查到她酒店周圍有花店,昨天晚上他在江爺爺家裏住,囑托園丁幫他準備鮮花,權當補上慈善拍賣晚會沒送的花籃。

江爺爺在電話裏說想在繡莊附近興建藝術館,從選址到建築風格都得和秦杉細談,於是秦杉放下工作飛回美國。

按秦杉的計劃,忙完江家林項目,他就去雲州工作,能夠時常見到樂有薇。但興建藝術館,他得繼續在鄉下待著,江爺爺對此很抱歉,秦杉也猶豫了,但轉念一想,來回不過一個白天,仍能在當天就見到樂有薇,他對江爺爺說:“不介意,很願意。”

樂有薇說:“換了我,我也願意。他光是偏愛的藏品,就用了一幢樓來裝,藝術館的規模可想而知,這是大項目,好機會。”

秦杉點頭:“以我的年齡和資曆,更要珍惜。”

兩人相對吃早餐,秦杉從背包裏拿出一個密封盒,裏麵兩個冰袋之間,是一管藥膏,他說:“這藥隻能冷藏保存。冰袋能管四個小時,你用完記得放回冰箱。”

樂有薇拿起冰涼涼的藥膏,上麵的英文是祛疤藥,秦杉問:“會不會太晚了?”

“不晚,鄭好買給我的要塗半年呢,我用它吧。”樂有薇從包裏翻出化妝袋,摸出一隻小發夾,別起衣袖,想塗上試試,秦杉說,“我來吧。”

樂有薇被張帆侵犯那晚,醫生護士為她清理傷口,秦杉回避了,但站在門口,他聽到樂有薇和醫生的對話:“你問醫生會不會留疤,他回答得保守,所以我聯係了朋友。上周她弄到了,想寄給我,我聽江天說你要來美國,就讓朋友寄去江爺爺家,前天剛收到。”

指腹觸及樂有薇左上臂那道傷疤,秦杉眼眶鼻子都很酸:“這個藥膏祛疤效果很好,連深二度燙傷燒傷都能恢複得非常好。”

樂有薇嗔道:“這麼神奇的藥,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每天看到都煩心。”

晨光下,秦杉為她塗著藥,慢慢地說:“他們還在臨床試驗觀察,沒有正式投產,我是想告訴你,打了幾行字又刪了。要是沒拿到,你會失望吧,我不想讓你失望。”

樂有薇回想被張帆侵犯第二天,屏幕上顯示秦杉“正在輸入”,但那條消息沒發過來,她說:“人和人相處,溝通很重要,以後不能吞吞吐吐,有話要直說。”

秦杉說:“好。”

藥膏塗上,清涼襲人,樂有薇等它幹透,放下袖口:“但願一點疤都不留,不然就文個圖案吧。”

在秦杉開口之前,她逗他:“不準說紋蝴蝶。”

她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又撓在心頭,秦杉忍住胡思亂想,可是真的很想看她穿各種小裙子的樣子,一定不能留疤。

樂有薇抱著玫瑰花束,問:“你今天什麼時候和江爺爺談事?”

秦杉說:“明天,他讓我倒一天時差。”

樂有薇催他:“那快回去睡一覺。”

秦杉搖頭:“飛機上睡了,不困。要不要去我的大學?開車過去不到三小時。”

他的大學有美麗的植物園,還有冰激淩大賽,樂有薇興趣盎然:“在哪裏?”

“在伊薩卡。”秦杉頓了頓,說,“胡適他們把它翻譯成綺色佳。”

樂有薇讚道:“這個好聽,一聽就是很美的地方!”

秦杉凝視著她:“像在形容你。”

讓他有話就說,他還真直接。樂有薇笑而無語,算了算時間:“下午三點左右離開就行,我去退房。”

秦杉開的是江天閑置的大車,沿途經過開滿花樹的道路,飄落的花瓣紛紛揚揚撲過來,又隔著車窗劃過去。車內的音樂都是江天下載的,多是節奏明快的電子樂,樂有薇打著拍子搖頭晃腦,在這樣的良辰美景之中,她甚至常常不相信自己身患重疾。

這些天,樂有薇持續頭疼,迷糊犯惡心,前天在酒吧又因平衡失調摔了一跤。她爬起來去藥店買藥,發現美國止頭疼的藥遍地開花,買的人相當之多,她瞬間就不怕了。

康奈爾大學比想象的更美,它建立在山頂,氣勢開闊,擁有峽穀、湖泊和瀑布等自然景觀,建築風格各異。樂有薇喜歡所有帶尖頂的房子,它們像小時候她玩過的積木,秦杉一一為她講解,哥特式、維多利亞式、新古典主義……沿著湖散步,鬆鼠閃電般地躍過樹梢。同學都說,春天的校園就像一首讚美詩,但因為樂有薇在身邊,秦杉開始覺得夏天也很好。

逛完種植園和野生林園,秦杉帶樂有薇去看強森博物館,它是華裔建築大師貝聿銘設計的,大師已仙去,但建築長存。

迎麵來了幾個滑板女孩,青春飛揚。樂有薇想,自己還是把愛情看得太重了些。如果那時她不跟初戀少年衛峰置氣,也不為葉之南和陳襄的“婚事”所傷,就能過上一段這樣無憂無慮的留學生活了。

樂有薇一臉羨慕又失落,被秦杉注意到:“我們去借滑板!”

樂有薇歡呼,歡呼完了說:“我不會。”

秦杉躍躍欲試,明顯比樂有薇更想玩:“我教你。”

一人一副滑板,樂有薇踩上去,試了幾回,失敗告終,秦杉拍拍胳膊:“來。”

漸漸地,樂有薇學會了。兩人把臂同遊,飛馳在異國的藍天下。這一切都是樂有薇少年時設想過的未來模樣。

路邊一大叢白雪花開得壯觀,樂有薇看了好幾眼,腦瘤讓她像這花一樣,可能朝生暮死,餘生隻想尋歡作樂,停下來吃冰激淩的時候,她自然而然地說了:“我放棄我師兄了。”

秦杉愣了:“因為鄭好?”

樂有薇搖頭:“她不是主因。在我心裏,師兄比她重要。我經常不想承認這一點,它顯得我挺可恥。”

兩人並排坐著說話,秦杉問:“那是為什麼?”

樂有薇伸長了腿,背靠著椅背,換個舒服的坐姿:“我不適合和我師兄在一起。”

那天在辦公室,樂有薇背對著葉之南慟哭,她已然得到了最好的答案。那些痛苦的過往,都被抹平了。

甜是甜的,但想到接下來要麵臨的種種麻煩事,苦也是真的。在舊居,當鄭爸爸遞上門鑰匙,樂有薇內心有個聲音說:“樂有薇,你做個人吧。”

不是鄭家對樂有薇更好或更難放下,而是比起葉之南,她更愛自己。手捧的冰激淩在融化,樂有薇說:“想到跟他在一起,就很沉重,但一想到放棄,就天寬地闊了。慈善晚會走回家那天晚上,你讓我想想,最想要的什麼,我一直有答案。我想過得好,好的意思是無拘無束,大展拳腳。”

秦杉很困惑:“和他在一起不能擁有這些嗎?小薇,我不明白。”

藍天平滑如鏡,白雲清透,樂有薇仰著頭看了一陣:“很難實現。我和他都想長長久久,瞞不了鄭好一輩子。鄭好是沒他重要,但她是我的恩人,我是真的很怕她不想活,怕她抑鬱症複發,也怕無顏麵對鄭家,需要花很多時間精力放在彌補和平衡上。”

送出小金佛時,秦杉看到了鄭好手腕處的傷疤,一時無言。樂有薇歎氣:“而且我得練習和我師兄以戀人的方式相處,這更複雜。我和他很多方麵很像,但性子都很強,真正在一起生活,要磨合很多,我一定想為他改造自己,他也是,這樣其實消耗我,也消耗他。”

秦杉沉默了,他一直認為,人這一生,要和至愛的人在一起,但葉之南和樂有薇之間,橫亙著很多棘手問題,他換位思考,明白自己決計處理不好。

剖析自己的內心真的很難,還很痛,樂有薇忍住心酸:“互補的人反而沒那麼多衝突,我和丁文海就是,那幾年我心裏很舒適。可能也因為感情程度不一樣吧,越深就越想掌控,就越背道而馳,這不是我理想的生活,我不想把時間這樣用掉。”

目眩神迷,最後心神俱疲,放棄才輕鬆。秦杉明白了一些:“母親離開父親時,也說過,再這麼下去,她做不了事。後來我聽到她對外公外婆說,人是帶著不同任務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小時候我聽不懂,但她說的話我都記得。”

幼年過得太匱乏,手頭隻有那一點點錢,學費和生活費都要省出來,還想買點好看的衣服打扮自己,於是樂有薇養成了諸事盤算的性格。她自嘲地笑:“我和你媽媽不一樣,我一直在置換,用自己拿得出來的,去換取想要的,做人做事都這樣。男女感情對我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其他更適合我的人,讓我不堪重負,我就不想要了。”

秦杉能夠理解她,但心裏不好受:“母親對父親感情很深,也放棄了。可是,我父親在感情上背叛過我母親。我為葉先生感到傷心。”

如果在完整家庭長大,如果不曾患有重疾,樂有薇肯定會義無反顧地和葉之南在一起,好好愛他,不讓他傷心,用盡一生練習相處,磨合得血淋淋也無妨。可是命運讓她隻長成這樣一個瞻前顧後很貪心的人,有生之年,她隻想盡可能過得輕鬆自在,去做更多事。

樂有薇仰麵向天,把眼淚忍回去:“是對他有很深的眷念,是對不住他,但我活得舒心,比所有事都重要。我曾經以為,我對他和對我自己是一樣的,其實,我最愛自己,別的人都得往後排。小杉啊,我真的很自私自利。”

秦杉聽出她語氣裏的難過,跟著難過起來:“先顧及自己,再惠及他人,我不覺得這樣不對,但你這樣會讓自己和他都傷心。”

樂有薇笑得淚光一閃:“傷心是會過去的。我一直是個狠人啊。”

秦杉麵色沉重:“對自己也狠。”

樂有薇竭力輕鬆起來,開個小玩笑:“能放棄一般人放不下的事,是走向成功的關鍵。你信嗎,我以後肯定會很厲害。”

秦杉說不出話,有人太渴望擁有斬斷痛苦的能力,不惜放棄她渴望多時的幸福,這超出他的認知。

冰激淩都化掉了,樂有薇拍拍手,起身丟掉。回頭看秦杉,他坐在長椅上,一隻白鴿子在他身後漫步而過,他渾然不覺,問:“葉先生怎麼辦?”

樂有薇心裏一痛:“有些話得當麵說,但我很害怕看到他。看到了,這所有的自我說服,可能就白做了。先躲著吧,等我準備好了,再親口說吧。希望能有那一天。”

兩人去還滑板,並肩走在林蔭道上,芭蕉葉垂得很低,樂有薇信手扯過一片,蒙在眼睛上,再拿開,陽光向她湧來。

一葉障目,但放下,就能看到人間的一切。樂有薇鬆手,碩大的葉片彈回去:“在放下對他的貪戀那幾年,我過得很平靜。我習慣了不和他在一起,還能習慣下去。”

秦杉很低落:“相愛不相守,會遺憾吧。”

樂有薇聳聳肩,假裝很灑脫:“相愛不相守,這樣的事不少見。誰的人生沒有一點遺憾呢。”

秦杉想帶樂有薇去更多地方,但樂有薇得趕去機場了。康奈爾大學俗稱康村,它就這點不太友好,去哪個大城市都不近。

天空飛機起飛降落,樂有薇抬頭看:“這附近有機場?”

秦杉答道:“有個小機場,開車過去不到十分鍾。”

樂有薇查看航班信息:“有直達洛杉磯的航班呢,我把之前的機票退了。”

又能在一起多待幾個小時了。傍晚,兩人在機場餐廳裏吃晚餐,樂有薇找服務生要了兩包冰塊,保障祛疤藥藥效。

每次見麵都如此短暫,秦杉滿懷不舍:“你去洛杉磯拜訪客戶嗎?”

樂有薇垂下眼睛:“看海。”

秦杉說:“洛杉磯的海灘是值得一看,還有個亨廷頓圖書館也很好,看完你就回紐約嗎?”

後天就要見腦科專家了,可能要做伽馬刀治療,樂有薇心頭湧動不安,深吸一口氣:“不確定,想到處看海。”

她的父母葬身於海難,她卻對大海毫無懼意,秦杉問:“為什麼那麼喜歡大海?”

樂有薇唇角一揚:“活字,是三點水加個舌字,三寸不爛之舌,就是我的活法。水邊比較旺我,我去看海,討點口彩。”

推開咖啡杯,放下小費,樂有薇拖著行李箱去過安檢,一隻手捧著玫瑰,匆促地抱抱秦杉:“你要好好的。”

秦杉目送樂有薇離開。校園好玩的地方還有很多,冰球和曲棍球賽都精彩,吊橋上總有親吻的情侶,入夜有派對和舞會,牛奶廠的冰激淩也更好吃,他有太多想帶樂有薇去看的風景,但她寧可獨自旅行。

走過安檢口,樂有薇對秦杉揮了揮手。愛不是她最看重的事,但真心對她好的人,她永遠不會忘。

飛機衝雲而去。樂有薇俯瞰大地,一城燈火如黃金,她懂得了淩雲的善感。由奢入儉難,由生赴死也難,舍不得這璀璨俗世,舍不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