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清代銅鏨花玉柄象牙腰刀(2 / 3)

航班是次日上午,在飛機上將要待上十幾個小時,樂有薇和江天吃完夜宵就散了。

鄭好買了一個在線英語口語課程,為出國考察做準備,若連口語都說得結巴,在葉之南麵前太丟臉。樂有薇很欣慰,跟她聊了聊楊誠。

楊誠原先是公務員,熬了幾年,提了小主管。項目審批到楊誠這裏,隻是履行流程,但她得擔著簽字帶來的風險。

鄭好問:“要是不升職,能不能躲過?”

不升職,一輩子在底層摸爬滾打,是個人就能對你指手畫腳,日子也不好過。楊誠擔驚受怕,患了乳腺增生,選擇辭職。家裏因此鬧翻了天,責備她小題大做。

楊誠對西式甜品感興趣,帶上全部積蓄,去法國學習烘焙,父母氣得宣布跟她斷絕往來。

楊誠幾年沒回家,在法國一邊學習一邊打工,攢了一點錢,回雲州開了小店,小有盈利。

前幾年,楊誠曾在的那個體製內部門出了事,眾人簽字的項目突發嚴重事故,上下都進去了。如果楊誠不辭職,等待她的將是三年半刑期,父母終於理解了她。

那之後,楊誠相信上蒼是有所指引的,每年都會做點善事聊表謝意。可惜父母認為創業園區的小店隻能維持溫飽,算不得事業。這次楊誠得到五星級酒店的垂青,鄭好說:“現在他們沒話說了吧?”

樂有薇搖頭:“他們嫌她還不結婚,33歲了,再不結婚來不及了。”

做出再多成就,隻因單身,就得不到親人的認可,鄭好哼道:“70歲結婚也來得及。”

樂有薇用楊誠的經曆給她打氣:“人生苦短是一定的,兒女情長不一定,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你一定要認真考慮師兄的建議,哪怕不去留學,也得掌握一點硬本事。”

鄭好點頭:“明白,去不去我都會回報他。”

樂有薇拿著睡袍去洗澡,該托付的她都托付了,此去美國,她隻帶了錢財、衣物和赴死的心理準備。葉之南給予她最深的情意,若平安歸來,她會回以最大的情誼。

省博物館館長左佩玲向葉之南報喜,她終於和英方談攏,那件白度母站像殘器下周回國,將在省博安家,從此不再飄零。

左館長感激葉之南在此事上的助力,備下盛宴:“利在千秋的好事,一定要賞臉光臨。你上次說,有個徒弟想參與我們的明清家具聯展研討會,明天喊她一起來,互相認識一下。”

葉之南撥打樂有薇電話,那端卻關機。是因為那兩條信息,樂有薇不敢再見他嗎?但兩人之間,成不了眷侶,也不該是退避三舍的關係,他想當麵告訴樂有薇,我能麵對,你更該如此。

半小時後,葉之南再次撥打樂有薇電話,依然關機,他轉而找鄭好:“有薇呢?”

鄭好說:“她在飛機上,要去美國待一兩個月,葉師兄不知道嗎?”

樂有薇竟然什麼都不再跟她的師兄說,直接找萬琴請假,決絕至此。葉之南聲音發澀:“忙完來我辦公室。”

鄭好緊張了:“葉總說個具體時間吧。”

葉之南說:“你來之前我都在,隨時。”

鄭好一秒鍾都不舍得讓葉之南等待,衝去美甲店找人化妝,默念了一萬句別慌,才敢敲響葉之南辦公室的門。

煙已不管用,葉之南試圖用酒壓下失意,喝到第二瓶,鄭好來了,還是一副驚惶樣,像隻鵪鶉。葉之南坐在側邊沙發上,示意她坐去正麵,茶幾上果汁和茶都備好了。

不等葉之南發問,鄭好主動說樂有薇去美國拜訪江爺爺,其中有一件元青花玉壺春瓶,是她的目標之一。葉之南問:“你有護照嗎?”

鄭好點頭:“剛辦完,還沒拿到。”

葉之南不再說話,卻也沒讓鄭好走,他喝著酒看鄭好,她被父母和樂有薇保護得很好,沒有窮凶極惡地去掙錢,看起來清白恬靜。為了來見他,她還化了妝,噴了香水。

葉之南眼眸深深,鄭好心亂,愛他七年,或許就為這春色般的眼神。她不由自主地學著樂有薇的樣子,捋一捋發絲,別在耳後,露出一點緞子般的脖頸,葉之南一下被激怒,傾身向前,捏住她的下巴,逼得鄭好不得不直麵他。

鄭好眼前是一雙毫無笑意的眼睛,她從未這麼近距離看過葉之南,他一張臉冷得透著冰,睫毛落下淺淺陰影,酒氣噴在她臉上,她喉嚨發緊,沒了言語。

葉之南鬆開手,指尖挑弄鄭好的耳垂,她頓時一僵,整個人繃得像絲弦。

葉之南頭一側,唇掠過她的頸線,聲音揉弄著她的心:“這樣是不是就能遂了你的願?很多女人都有過,沒什麼可稀罕的。別的,我給不了。”

唇在耳後流連,鄭好戰栗起來,費勁地開口,聲音細若蚊蚋:“葉師兄……”

明明是被她和樂有薇一起看見的,就因為她,樂有薇不能把他放進人生選項裏,這可悲可嘲弄的際遇。葉之南厭煩至極:“鄭好,我不想聽什麼。”

鄭好兩頰如桃花般緋紅,葉之南的手蜿蜒向下,再向下,她簌簌地發著顫,極力躲開,奪門而逃。

跑到門外,鄭好腿一軟,扶著牆,喘得快要呼吸不過來。她知道自己得不到葉之南,七年前,他就暗示過,是她不肯聽。

門內,葉之南再喝幾口酒。果然一嚇就嚇到鄭好了,但願她因此祛魅,明白她愛上的隻是自己用想象力塑造的幻象,不是眼前真實存在的人。兩人相對時,其實一無可說,在精神上實現不了契通,親密接觸隻會很乏味,根本處不來,她也該看清楚了。

走廊盡頭的窗戶吹來些許的風,情欲如命運,無力地穿堂而過。有同事從對麵辦公室出來,鄭好一頭大汗,眼裏噙著淚水,臉上還浮著古怪的彤雲,有人過來問:“還好嗎?”

鄭好擠出一抹笑,縮著肩,緩緩走了。渴望了那麼久,當她終於觸碰到他,卻覺得自己不配擁有他。

跟心上人圖個一時爽快有何不可,鄭好踏上一級級台階,她恨自己這樣一張平淡的臉,恨腰腹上的贅肉,恨身體僵直如朽木……恨拿不出一個夠好的自己給他,她不想被他嫌棄,隻能逃掉。

夜幕下的天台上,鄭好哭了很久。她家境一般,但父母寵她,她並不上進,唯一的宏偉目標就是能和葉之南在一起,有天近在咫尺,她卻自慚形穢了。

葉之南剛才的行為,隻是出於憐憫吧。鄭好想向樂有薇訴說,卻頹然得很。半生誤我是癡情,樂有薇卻總有更多事情要做,她在奔向她的遠大前程。

美國肯尼迪機場,飛機降落。樂有薇和江天走出通道,雙雙開機,樂有薇點開家庭群報平安:“紐約天氣晴,我下凡啦。”

然後她再看姚佳寧的信息,昨天晚上,姚佳寧被葉之南帶去見了家紡品牌負責人,代表村婦們談成合作,她打算帶上章明宇和程鵬飛去趟江家林:“鄭好說你去美國了,好好享受你的假期。”

鄭爸爸打來電話:“樂樂,旁邊有朋友嗎?”

樂有薇說:“江天在呢。”

鄭爸爸說:“那就好,跟你說件事,你別害怕。魁星屏風的事,我報警了,坤伯也支持。”

樂有薇啊了一聲,開心得要跳起來:“真的?”

鄭爸爸笑道:“就知道你心裏過不去。警察判斷,你的表現沒有引起那個魚哥的懷疑,他們承諾把線索提供者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樂有薇忐忑起來:“我在國外還好說,你們怎麼辦?”

鄭爸爸的口吻很輕鬆:“你都不怕,我們怕什麼?警方會在柳溪書畫院布控,還會采取嚴密措施,盡全力撇開我們和坤伯。你把屏風照片和你在紙箱子上看到的品牌,都發到我手機上,我轉給警察。”

樂有薇心裏鬆快:“謝謝老爸,你報警了,我就不用再想這件事啦。”

這一次,樂有薇沒有加上姓氏。也許是隔著太平洋,她這聲老爸喊得自然。那邊的鄭爸爸一愣,笑了,連聲說:“好,好,安頓下來好好玩,多拍點照片。”

樂有薇按了電話,江天很吃驚:“老爸?報警,什麼事?”

“有結果再告訴你。”樂有薇扭頭,眨去眼角的淚。鄭爸爸明白她,她也明白鄭爸爸,他教導孩子們正直光明,他自己當然會做出表率。

關機期間,葉之南找過樂有薇,樂有薇撥去電話:“來美國了,剛下飛機,師兄找我?”

葉之南平靜地說:“省博左館長晚上有飯局,本來想帶上你,回國再說吧。”

樂有薇平靜地回答:“好,回國見。”

汽車開往樂有薇訂的酒店,她細看秦杉發的數條信息。昨天下午,羅向暉醫生帶著團隊去了江家林,為梅子麵診。

梅子的眼睛回天乏術,但根據她自述病情,羅向暉分析她胃腸道和頸椎都有點毛病,被送去縣醫院診治,費用不用梅子操心。

羅向暉給村民們都做了眼科檢查,孩子當中弱視和假性近視各幾例,幾個老人有白內障和青光眼,還有一例玻璃體混濁。

患者比想象的多,再加上四鄰八村的人聞訊趕來,羅向暉更改行程,多待三天。時間長了也不行,他每周的坐診和手術時間都排得很滿。

物欲橫流的社會,總有人默默做著不圖回報的實事。樂有薇打趣:“你跟羅醫生說了幾句話?”

秦杉說:“很多人在找他,我看著他,不說話。”

在酒店休整了一天,早餐後,司機接上樂有薇去見江爺爺。江爺爺住在紐約東漢普頓,江天是他最小的孫子,成年後搬去曼哈頓的公寓,節假日才回來陪爺爺住幾天。

江家位於長島東麵,花園是中式園林風格,打理得清幽。樂有薇拜訪過很多有錢人家,雖然滿堂金玉,卻是滿堂俗物,江家也是一望即知的有錢,卻是藝術家的府邸。

江爺爺坐在輪椅裏,江天推他出來迎客,樂有薇彎腰道:“江爺爺,您好。”

江爺爺眼神清亮,態度和氣,樂有薇帶來的烏金石茶盤有弧度,兩頭微翹,江爺爺讓江天擺上茶桌,拿過一隻粉青茶杯,置於茶盤上,笑著問:“是不是有點一葉扁舟的意思?”

喝著茶,三人談起慈善拍賣晚會。樂有薇頂住所有壓力,堅持打藝術牌,江爺爺誇她很不容易,樂有薇說什麼樣的東西符合市場,讓人願意買單,有時是玄學,一味迎合,還可能摸不準脈,不如去開拓。

江爺爺說:“通俗不是衡量所有事物的唯一標準,雅有雅的信眾。你做得很成功。”

鄭好傷痕累累地露麵,導致樂有薇先前為拍賣會準備的解說詞都沒用上,但做事情沒有一定之規,有時失控會有不一樣的效果。聽了誇獎,她隻是笑:“以後還想再做些有成就感的拍賣會。”

江爺爺稱讚這份自信很難得,樂有薇說:“在我入行的時候,我的恩師告訴我一句話,認真做事,把時間精力交給它,讓你做的事替你說話。”

江天在旁邊笑,一定是葉之南說的。會客廳的牆上掛有江爺爺的版畫和油畫作品,樂有薇正式的話題便從這裏開始,真誠的讚美,永遠是拉近關係最好的方式。

樂有薇剛在畫廊打工時,老板張茂林請來一位著名畫家做講座。畫家說,隻要是表達,都希望被接收,有應和。曲高和寡這個說法,有時也能反著理解,因為和寡,曲調才高,它們太渴望被聽到。

當時,聽眾席有人說:“我看很多藝術家很清高,不介意寂寞冷清,隻管悶頭創作。”

畫家笑道:“這絕對是誤解,他們不是不介意,而是被迫接受。”

畫家講話很坦率,口吻也不容置疑,她說藝術的生命在於傳播,藝術家從事創作,哪怕是描繪宇宙,過程也是向內挖掘,很消耗自身,所以很需要外在的回饋進行補養。

樂有薇這才明白,得給予熱情滋養藝術家,從那以後,她對藝術家從不吝惜讚美。辛苦表達,想要被誇,這是樸素想法,但誇得到位,“懂得”至關重要。

連日來的學習幫到了樂有薇,江爺爺很喜歡跟她談天,還讓人拿來一袋花生,邊剝邊吃。中午吃完飯,江爺爺把樂有薇帶去他的創作室,語帶憾意:“老了,畫不動了,這是我前幾年的作品,你懂書法,看看這幾幅。”

樂有薇點評得當,趁機提出為江爺爺做個作品專場,江爺爺謝絕了:“少小離家,隻習慣歐美的藝術市場了。”

江爺爺的作品在西方很受關注,但從未進入國內,於國人而言,他是全然陌生的名字。樂有薇知道他擔心遇冷,並不多遊說。江天見爺爺談興正濃,賣乖道:“你倆都成忘年交了,你那個元青花,送她拍賣,這總行吧?”

江爺爺笑:“一件不出。”

江天嗷嗷叫:“你有新的了!”

樂有薇笑他:“哪有說古董是新的,罵人呢。”

江爺爺告訴兩人,他計劃在江家林附近興建個人藝術館,所以藏品一件不出,未來都用於展覽。

這件事本想著等秦杉忙完江家林的修繕工作再議,但慈善拍賣晚會的善款用於建繡莊和學校,江爺爺必須調整思路,提前把秦杉召回美國磋商。他想把江家林、繡莊和藝術館做成具有整體感的建築群,形成景區。

讓樂有薇白跑一趟,江天歉然,樂有薇倒是很高興:“旅遊產業往往是一個地方的經濟增長點,對當地居民是利好消息。”

江爺爺慨歎:“一代一代,多接受一點文化藝術熏陶,這個根不能斷。”

“文藝是一個國家的軟實力。”樂有薇談起張茂林和葉之南等人做的天空藝術空間,江爺爺保持著藝術家對世界天真好奇的習性,問得很詳細。樂有薇有點後悔,如果那天她沒有拒絕葉之南共進晚餐的邀請,聽他聊聊當代藝術,還能學到更多。

談了幾個小時,樂有薇發覺江爺爺有些累了,正想告辭,江爺爺按鈴:“L-523-729,送來創作室。”

江爺爺的老伴過世多年,子女後代都有各自的事業,不在這裏住。家裏內務有管家,外事由一位名叫艾文托的美國人處理,KR是艾文托的手下,策展人出身,管理著江爺爺的亞洲藝術品收藏。

KR捧來一隻雕花木盒,打開來看,樂有薇驚呼:“好漂亮的腰刀。”

江天瞅了幾眼:“妖刀?是很華麗,但是哪裏妖了?看著是個大男人用的。”

樂有薇嘖一聲:“不是那個妖。”

江天問:“那是馬刺隊那個?”

樂有薇迷茫:“什麼?”

江天得意了:“NBA傳奇球星,吉諾比利,阿根廷人,外號妖刀。你也有知識盲區啊,難得啊。”他拿起腰刀比畫幾下,問,“什麼朝代的?”

樂有薇說:“清代。”

江爺爺笑眯眯:“你給江天講講。”

清朝統治者是馬背上得天下,曆代帝王都很重視滿蒙民族遊牧生活的騎射傳統,在各類生活用品上都得以體現,腰刀用在朝服上功能性有所弱化,更注重裝飾性。

樂有薇在故宮博物院見過乾隆皇帝的禦製腰刀,當年一共90件,是乾隆皇帝親自監造,花費了47年時間打造完成,代表了康乾盛世帝王禦造最高水平,藝術和曆史價值並重。

乾隆皇帝在大閱慶典、木蘭秋獮、巡幸省方、命將出征及接見外國使臣時,時常將腰刀陳放在身邊,以示天子威權。這批腰刀大部分都保存在故宮,小部分散落在海外,有一年,其中一件現身拍賣場,引起了哄搶。

佩刀闖江湖是很多人的夢想,民間冷兵器愛好者非常廣泛。一名買家出到將近5000萬人民幣,但根據規定,國有文物收藏單位享有優先購買權,他最終抱憾而去。

江爺爺這件腰刀由玉柄刀、象牙箸和銅鏨花刀鞘三部分組成,是清代王公貴胄朝服帶上所係配飾的一種。樂有薇雙手愛惜地撫過刀鞘,抬頭說:“用材奢華,工藝考究,原主人的官階一定很高。”

江爺爺點頭,他這件是乾隆朝的官造之物,是他中年時在紐約蘇富比拍賣會上拍得,原主人是從一品武將,西征時被叛軍包圍,自刎殉國。

樂有薇暗忖這件腰刀行價至少在30萬以上,江爺爺笑著說:“江天說你桌上擺了一把柳葉刀,愛惜得不得了,還救了你一命。這件你拿去玩,也鎮一鎮宵小。”

樂有薇嚇一跳,推卻道:“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江爺爺手指敲一敲她送來的茶盤:“跟小友投緣,有來有往。”

江爺爺的藏品一件不出,但能隨便送人,雖然價值幾十萬,但以他的身家,不過是個小玩意,果然是豪富做派。樂有薇連連擺手:“您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是真的太貴重了。”

江爺爺一笑:“江天在國內的生意,你幫了大忙。”

樂有薇說:“他已經支付了勞務報酬。”

江爺爺說:“人才值錢,人脈也值錢,你介紹的那個美術指導,出活兒漂亮,我還想跟他合作。”

江天說:“Dobel新一季的廣告片想找常偉亮參與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