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運營通航良好的雲州國際機場,秦望是總設計師,那是他年輕時的作品,據說這是他公司能拿下新機場建設工程的原因之一。
秦杉還是聽不懂:“小薇找我要貝斯特?”
淩雲說:“她幫你弄走吳曉芸,你難道不會把貝斯特送她?”
秦杉問:“誰?”
樂有薇厚顏地笑:“我都攀上秦杉了,貝斯特就不放在眼裏了,我要整個靈海集團。”
秦杉還在冥思苦想,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兄弟姐妹,對吳曉芸也不會有印象吧,樂有薇對他說:“吳曉芸是我們總經理,她是你……”她想說繼母,但秦杉把母親看得那麼珍貴,她換個詞語,“是你爸後來的太太。”
秦杉擰著眉,母親提過這個名字嗎,或許沒有。但是母親後來連父親也絕口不提,吳曉芸於他是陌生人。
淩雲看看秦杉,他不知道他後媽是誰,她再看看樂有薇,她不知道他爸是誰,她忽然覺得,自己大概做錯了事。
樂有薇問:“你安排那些人,就是想讓秦杉看清我的真麵目,拆了我的登天梯嗎?”
淩雲問:“如果我說我還想成全你和葉總呢?”
樂有薇眉間並無惱色:“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針對我,如果隻是因為秦杉,我理解。但那些人傷害到葉總的顏麵了,你會做這樣的事,我很……遺憾。淩雲,我們都隻能在台上操縱那一時半會兒的局勢人心,不要以為生活也是,有本事,在拍賣上打敗我。”
她擺出一副“雖然我處境不妙,但還是很遺憾你這麼蠢”的姿態,淩雲麵孔一熱,彎腰去拿包。樂有薇心知她窘得下不來台,扭頭看秦杉,揪住他兩邊的臉頰,謔笑道:“這明明是一張讓人一見鍾情的臉呐。”
雖然樂有薇並沒有對自己一見鍾情,但是在誇自己很好,跟家世沒關係,秦杉聽懂了,被她這麼一笑,他的心跳得又急又烈。樂有薇前額的頭發散落,有些遮眼睛,他探過手去。
樂有薇邪氣的笑聲戳著淩雲的後背,淩雲背上包就走,眼角餘光看到秦杉在撥弄樂有薇的頭發。樂有薇偏了偏頭,自己捋到耳後,無謂的抵抗,隻增添了暗通款曲的滋味。
淩雲悶頭直走,她意識到樂有薇計較的是傷害到了葉之南,但她又能馬上找補,對秦杉表達“我對你是見色起心,不是別有用心”。
女人柔柔地撒著嬌,男人就信了,還笑得憨頭憨腦,呆子可太好騙了。淩雲頂著人民群眾關切的目光,推門而去。
樂有薇坐下來,把長發盤成球,再解開袖口,把袖子捋上去,找服務生要了一杯冰水。天熱了,淩雲穿的是吊帶衫,但她穿的還是長袖,秦杉驀然明白,她不想把傷疤露出來,他有些難受:“小薇,我很抱歉因為我,讓淩雲傷害到你和葉先生。”
水果沙拉沒動過,樂有薇叉起一隻小番茄吃著:“我沒事。”
秦杉擔心地問:“你在公司會很難堪吧?”
“他們網上罵一罵,背後笑一笑,當麵看到我,也還是要喊樂小姐樂老師的,我有什麼好難堪的?我不活在他們的評價體係裏。”樂有薇揚起巴掌,得意揚揚,“欺負鄭好的人,上午我扇了兩個,真扇。”
樂有薇扇人的模樣,秦杉心馳神往。樂有薇問:“你對淩雲說,白首如新,從今天開始,要怎樣?”
秦杉說:“從今天開始,我不再認識她。她也是拍賣師,當然知道做拍賣會很操心,她不該使壞。”
樂有薇從購物袋裏掏出畫框:“獎勵你,拿去裝《貓頭鷹》。聽說貓頭鷹的日語發音聽起來是不苦勞,吉利話,你可以把它擺在工作台上。”
秦杉欣喜地接過:“獎勵我什麼?”
樂有薇悠悠地說:“高中時,我和同桌女生走得很近,她總說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她明知我和另一個同學有很深的過節,還整天和對方說說笑笑。我跟她說過幾次,後來就疏遠她了。把我當朋友,就不要和我的敵人一起玩,這麼想,很幼稚吧?”
秦杉說:“會生氣,不幼稚。”
樂有薇高興了:“話說回來,淩雲不算我的敵人,她就是太在意我了,所以情緒太緊張。”
秦杉想了想:“嫉妒?”
“毫無必要。我們也就是在玉器方麵有重合。”樂有薇又一想,“可能隻是攀比,她在從前的圈子當大姐頭當習慣了。”
冰水上來了,樂有薇熱得要命,端起就喝,一口氣喝了半杯,跟秦杉一同離店。山路險峻,秦杉能不開夜車就不開夜車,這會兒動身,就能在天黑透之前回到江家林了。
落地窗外,淩雲還沒走,正站在垃圾桶旁邊抽煙。樂有薇說:“忍得都要跟你的小青梅決裂了,真有雅量。記住啊,以後聽到不順耳的話,要麼打回去,要麼起身就走。”
秦杉搖頭:“開始不是忍,她在說你們實習時的經曆,我想多聽些關於你的事。”
樂有薇問:“她說我什麼了?”
淩雲說得最多的是樂有薇對待工作很拚命,那時樂有薇隻是小助手,公司各部門,她跑來跑去地協調,所有同事級別都比她高,但她就敢站在對方的座位邊,虎視眈眈地監工,撂狠話擺臉子都幹過,然後臉一抹,花枝招展地對客戶搖尾乞憐。
秦杉想了一陣:“簡言之,美貌能幹,作惡多端。”
這人的理解能力真扭曲,樂有薇看著他笑,秦杉說得自己也笑了:“淩雲找人當眾敗壞你的私德,我很計較,你教我怎麼反擊。”
樂有薇說:“不用理她。私德有虧,不影響我當拍賣師。買家來拍賣會,隻認東西好壞和價位,不會因為對我個人行為或品質有些看法,就放棄對東西的追求。”
秦杉心裏還是很過意不去,樂有薇隻好說:“以她的自尊心,她不大會單獨找你了。決裂的話,你不用說了。其實,她也算師出有名,我是真的不太介意。”
淩越海入獄後,淩雲過的日子,樂有薇不難想象。初入行時,樂有薇跟著同事去清點破落戶的家產,他們家財散盡,普遍認為生活已被巨大的水泥板砸下來,封住出路,也不會再有希望了,草草混日子。
階層的滑落足以磨光一個人的驕傲,但淩雲還保留了許多不甘,樂有薇向她看去,她想這其實是可以拯救淩雲的東西。
淩雲也在看樂有薇,兩個人的目光短兵相接,淩雲撇開眼去。慈善拍賣晚會上,樂有薇一張利嘴,剛才對她卻隻說“我很遺憾”,更加誅心。
秦杉有些驚訝:“你不討厭她?”
樂有薇不覺得淩雲那些話很難聽,畢竟聽多了,她說:“某種意義上,她算知己。我的確很趨利避害,得罪得起的人,我有脾氣就發,對另外那些,我就假模假樣。還有,有些話,她沒說錯,你是沒看到我另一麵。”
秦杉說:“那就等我去看到。”
到那時,你就不會無條件地理解我了,樂有薇對秦杉笑得明媚。秦杉心一抖,小薇今天又特別好看,他滿腦子都想親她。淩雲譏笑他色令智昏,他認。
路旁,淩雲連著抽了幾支煙。她以前還想,秦杉連戀愛都沒談過,好拿捏,所以樂有薇才瞄上他。
樂有薇滿臉貪嗔癡,鬼才相信她和秦杉在一起是因為愛情。但剛才淩雲竟看出,樂有薇對秦杉有點真心,她揪他那一下,就是在維護他。
車停在路邊,淩雲把煙頭摁死在垃圾桶上,回到車裏。副駕室,母親摘下墨鏡,淩雲一聲不吭,發動汽車。
昨天晚上,淩雲悶悶不樂,被母親逼問,她惱怒道:“不該聽你的,以後沒臉見木頭了。”
母親覺得是小事:“先下手為強,哭一哭,男人就不好多說什麼了。”
十字路口往右,是貝斯特的方向。淩雲板著臉向左開,一氣開到工業園區,在寬敞無人的路上狂飆到120碼。
樂有薇一現身,淩母就知道女兒不是對手。那女人眉眼勾人,身材傲人,散發著最原始的誘惑,那樣一個純良方正的男孩子,當然會愛上生命力飽滿的妖精。
淩雲搖下車窗,呼嘯的熱風湧進,母親看她一眼,自家女兒實在是……太喪氣了,她冷淡地說:“換目標,你沒戲。”
淩雲的惱意從齒縫裏逸出:“我正想說,別再逼我了!”
母親生氣了:“他那麼好條件,別的女孩子早就想辦法撲了,你卻說我逼你?”
淩雲也很生氣:“條件,你就會看條件!秦望再有錢,也不會都給他,他還有個弟弟。”
母親訝然:“條件包括個人條件,你眼光是多高?”
“這明明是一張讓人一見鍾情的臉呐”,樂有薇說的。淩雲細細想,她跟秦杉談天很累,使勁找話題,秦杉還接不住,總呆著一張臉,別人說他乏味,恰如其分。但他長相個頭都很好,氣質更加分,自有一種區別於旁人的純淨,所以自己對他耐得住性子。
女兒無言,母親服個軟:“我們不勉強了,換人吧。”
淩雲突感憤怒:“我很差嗎?木頭是沒看到她對普通人有多凶悍,也沒看到她對有錢人的阿諛奉承。等他追到了,有他受的。”
母親氣笑了:“你認為她凶,說不定他就喜歡她那樣,覺得夠勁兒。你替他捏把汗,他也不找你呢。”
旁邊有輛車從斜刺裏超過來,淩雲惱怒地摁喇叭:“不找就不找!不稀罕!”
在歌劇迷協會,有個男人也對《弄臣》情有獨鍾,還學過水彩畫,淩雲對他的第一印象很好。隨後卻發現,男人每次帶來看歌劇的女孩都不同,盡管從五官到氣質,他都十分平庸。
女孩們很活潑,打扮得精細,看劇時極其聒噪。淩雲不斷用眼神暗示女孩安靜些,男人卻說聽劇就是放鬆,女孩問這問那,男人很享受地講解。
散場後,男人勸淩雲別端著,否則沒男人要,男人都不喜歡太嚴肅的女人。他似乎從不知道,不是所有女人都以“有男人要”為人生最高成就。
淩雲往回開,男人自以為是,母親是女人,竟也把自己當物品對待。她正準備跟母親好好談談,母親開口了:“主要是你沒努力,讓你去皖城,你不去,你看看人家多會表現,借著做事的機會,一次次互相接觸,事也做了,把他身邊的鄉下人都哄好了,誰不誇她?她在他眼裏人美心善,你看看你,做了什麼,他憑什麼喜歡你?你待在那裏不動,男人會巴巴地來找你嗎?”
淩雲怒道:“不嫁人,我就不配當你女兒嗎?別人千好萬好,還是孤兒,你認過來算了!”
被那女人比下去了,其實她很在意,還這麼激動,開車很危險。母親緩了語氣:“我不是存心氣你,拍賣師得做到專家級別,被人請去鑒定,才有點錢賺。要麼是搞投資,錢生錢。你沒本錢,工作也就那樣,不趁著還年輕抓個男人,哪還有出路?”
淩雲怒火滿腔:“賺不到錢,我就該死嗎?我是你女兒,你生我,就是為了逼我嫁人嗎?!”
讓她嫁人,從此不在世麵上受苦,倒成了羞辱她了,母親想不通,也來氣了:“我早勸過你,別入這行,你不聽。結果錢沒掙到,還把自己耽誤了。
小姑娘一茬茬地冒出來,你年紀再大點怎麼辦?不是自家人,我何必對你說實話。”
“如果實話這麼難聽,你為什麼要說出來?我在外麵聽過不少難聽話,但是最難聽的,媽,是你說的。”一聲尖利的急刹,淩雲把車停在路邊,摔門而去。
母親待在車裏,轉開臉去。淩雲攔下一輛出租車,直接走了。司機開著車,她忽然想,我那樣對待樂有薇,還出言不遜,但她並沒說太尖銳的話,她有後手嗎?
秦杉問起《南枝春早圖》為何流拍,樂有薇抱有歉意:“少了幾十萬,你在設計上,會很捉襟見肘吧?錢越多,你越施展得開。”
秦杉說:“我會想辦法。”
樂有薇說:“袁嬸和梅子她們手不會閑著,等繡的東西攢夠了量,我就再張羅一場拍賣會。”
人為造成的流拍讓秦杉鬱悶,樂有薇說個好消息哄哄他:“夏至在談一批古籍善本,含有三卷《古文今藏》,紙張墨色一流。”
她語氣熱切,秦杉問:“很珍貴嗎?”
樂有薇答道:“國寶級別。”
秦杉驚歎,然後讓樂有薇幫他對夏至說句謝謝,昨晚他急著見她,揍完人就回了拍賣場,沒跟夏至多說幾句話。
夏至身上簡直有一種世代簪纓的清貴氣,秦杉對他印象極好。淩晨回到酒店,秦杉睡不著,翻了樂有薇發過的所有朋友圈動態,看到葉之南和夏至的工作視頻。拍賣台上的葉之南是高雅的紳士形象,俯視著大廳裏那些正襟危坐的男男女女,一派高手談笑揮灑的風範,夏至得其淵博,樂有薇得其親和。
秦杉把車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來,村婦們在路邊等待。田姐的車也到了,樂有薇和眾人話別,她們都依依不舍。
章明宇和宋琳忙著把茶歇品搬到田姐的後備廂,昨天還剩下不少,梅子說比縣城麵包房賣的都好吃,想帶回去給村裏的孩子們嚐嚐。
嚴老太拉著樂有薇的手說:“等我修好《瑞鶴圖》,喊小秦捎給你!”
上午逛完批發市場,秦杉帶村婦們逛了歧園,還去了一家紀念品專賣店,請人裝裱樂有薇寫下的“碧玉”二字,下周就能拿到,到時他就再來一趟雲州。秦杉的離愁被衝淡了些:“小薇,過幾天又能見到了。”
開車得集中精神,先讓他高高興興地回去吧,樂有薇沒說自己就要出國:“等你下次來了,我們去吃海鮮粥。”
章明宇和宋琳負責照顧村婦們,一同坐上田姐的車返程。樂有薇目送眾人離去,終此一生,她們可能都將待在山間,她鼻子發酸,走向自己的車。
秦杉從後視鏡看著樂有薇的身影越來越遠,他身旁空空的,心也空空的,一種強烈的衝動,促使他停住車。
夏日午後,秦杉奔跑在人群裏,樂有薇剛掏出車鑰匙,秦杉從身後大力一抱。樂有薇撞進他胸膛,雙眉一揚,從他的氣息裏知道是誰。
周圍的車水馬龍好像都消失了,樂有薇耳畔靜下來,隻有秦杉的呼吸聲,他抱她抱得好緊,心跳沉實,T恤隱有皂香,聲音是沉醉的喑啞:“小薇,你拒絕了我,我也還是會追求你。直到,你和我在一起,要麼,你和他在一起。
要是別人,我不服。”
秦杉跑來,是想告訴樂有薇,如果她和葉先生在一起,他依然喜歡她,但不會再追求她了,隻會把她放在心裏,卻在接近的一刹那,遏製不住地抱了她。
樂有薇紮起了頭發,麵頰相觸之際,秦杉心中如有一串電流瞬間劃過,連頭皮都發麻了,過半晌才張得開口,還鬼使神差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輛消防車鳴叫而來,樂有薇掙開秦杉的懷抱,轉過身看他。秦杉汗珠滴落,耳根又泛上了紅色,她唇角微彎:“路上當心。”
再不走,就更舍不得走了,秦杉說聲再見,大步跑開了。樂有薇看看時間,得盡最快速度趕去李冬明家。上次一起吃飯,李冬明笑說人在30歲以前睡不醒,30歲以後睡不著,他每天早晨不到6點就醒了,中午必須午睡補足精神。
現在是李冬明的午休時間,過去致謝,既能避免和他見麵,又盡了禮數。
到了李家,樂有薇托付小阿姨轉交謝禮,是她在光陰塚雜貨店買的象棋,還留下一張便條,說從美國歸來再來拜訪。
小阿姨挽留:“您再坐一會兒,他等下就起來了。”
“有件拍品流拍了,我還得處理,我稍後和他聯係吧。”樂有薇轉頭就走,以李冬明的閱曆和心智,本不至於辨不出真情假意,但男人有時候莫名其妙很自信,以為自己年近古稀,仍有著讓女人傾心於他的魅力。
在記事簿上一條條勾去收尾工作,何雲團打來電話,說韋虹和孟倩茹都辭職了。這在樂有薇的預料中,但曾元浩仍然按兵不動。
想到鄭好此刻在和葉之南交談,樂有薇心裏閃過陰霾,開車去光陰塚古董雜貨店,挑選給江爺爺的見麵禮。
前兩年,江爺爺中過風,腿腳不便,終日在家飲茶,欣賞書畫。樂有薇在店裏轉悠,選中一塊天然烏金石茶盤,石體結構均勻細膩,麵板鏤空處像窗花投射的光影,素雅衝淡,她很喜歡。
店裏音樂如水,店主查蜜去招呼顧客,樂有薇試著茶盤,頭又在疼。根據美國那位腦科權威專家在郵件裏的說法,腫瘤位置很凶險,開顱手術一旦大出血,後果不堪設想,可采取伽馬刀治療,但會保留少許,不能全部切除。
伽馬刀是一種放射治療,如同用放大鏡把太陽光集聚在一起,對腫瘤進行致死劑量的照射,達到殺死腫瘤和停止腫瘤細胞繁殖的效果。
上次收到權威專家的郵件後,樂有薇在病友群裏詢問過,有人給出一個綜合性大醫院的網址,該醫院向全球腦腫瘤患者提供確診服務,並且麵向平民,是象征性收費。樂有薇把核磁報告和病理報告都發給他們,並附帶50美金支票,前天收到了答複,跟腦科專家的說法相似。
專家們都表示,伽馬刀是目前能給出的最佳治療方案。樂有薇望著窗外,做人不可太貪心,不用開顱就足夠慶幸了,此去美國爭取能做伽馬刀治療,先想辦法活下來,再想辦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