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托羅科托蒂南(3 / 3)

這真奇怪,是吧?既然沒有愛情,又怎麼能妒忌呢。然而,事實就是如此……當她親切地與劇團的某個人交談時,他就氣得麵色發白。而當他收到一封信時,她就會匆匆上去搶過來,用顫抖的手拆開它……最經常的是雅克的來信。她咬牙切齒地一直把它讀完,然後把它扔到一件家私上,“總是老一套。”她輕蔑地說。唉,是的!總是老一套,也就是說永遠是奉獻精神啦,寬宏大度啦,和獻身精神啦。正是因了這一點,她才拚命地反對哥哥……正直的雅克從來就沒有產生過懷疑。他不懷疑任何事。人家給他寫信說一切都好,《田園喜劇》已經賣掉了大部分,可以用來兌付到期的票據了。出於永遠地信任和好心,他繼續按月彙一百法郎到波拿巴街,然後由白杜鵑去領取。

有雅克的一百法郎和劇院的工資,他們的生活是有保障的,尤其是在這樣的貧民居住區。可是,無論他們中的哪一位,都不知道,像人們說的那樣,什麼叫做錢:他,因為他從來沒有過錢;而她,因為她總有太多的錢。於是,浪費是驚人的!每月到了五號,錢匣子——一隻玉米葉編織的爪哇小鞋——就已經空了。首先是白鸚鵡,光是它,就需要一個普通大人的開銷。然後還有白粉、眉墨、香粉、油膏,粉撲等所有的演劇化妝用品。還有劇本太陳舊,太破爛了,夫人又要換新的。她還得有花,要有很多的鮮花。她寧肯不吃,也不能沒有鮮花。

兩個月來,這個家已經債台高築。他們欠房租,欠飯店的錢,欠劇院看門人的錢。不時地有供貨商不耐煩了,一清早就會跑來弄點事情出來。在這些日子裏,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他便趕緊跑到《田園喜劇》的印刷商那兒去,對方便以雅克的名義借給他幾個路易。印刷商已經著手著名的回憶錄的第二卷印刷工作,而且知道雅克始終是阿克維爾侯爵的秘書,所以才會毫不猶豫地打開錢袋。一次次地拿路易,他已經借了四百法郎,加上原來印刷《田園喜劇》時借的九百法郎,雅克頭上的債務已經達一千三百法郎了。

可憐的雅克母親!多麼深重的災難在等著他呀!達尼埃爾失蹤了,黑眼睛在哭泣,沒賣出一本書,還有一千三百法郎的債務要償還。他將怎麼脫身呀?……克裏奧女人根本就不用操心,她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可是他,小東西,這種想法時刻縈繞在他的腦際,這是無法擺脫的困擾,是沒完沒了的提心吊膽,他盡管在麻醉自己,像苦役犯般地苦做(這是什麼工作呀,老天),學演新的詼諧劇,在鏡子前學扮新的鬼臉,可是鏡子裏映出來的不是他所扮演的模樣,而是雅克的麵容;在他的角色的外形輪廓裏,即朗格裏姆、若西亞斯和沃德維爾劇中的其他角色,他看到的隻是雅克的名字,雅克,雅克,始終是雅克!

每天早上,他都提心吊膽地在看日曆,計算著到期票據的日期,他心驚膽戰地自言自語著:“還有不到一個月……不到三周了!”因為他知道隻要第一張到期票據遭拒,一切都會暴露出來,而他哥哥的災難也就從這一天開始了。直到他睡覺時,這種想法仍糾纏著他。有時他會猛地驚醒,心裏陣陣發緊,滿臉的淚水,他剛做的可怕又特別的夢還模糊地殘留在腦海裏。

這一惡夢,始終是同一個,而且幾乎是每一個夜晚都有。事情發生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麵有一個鐵框大衣櫃,雅克麵色慘白,白得嚇死人地躺在一張長沙發上;他剛剛咽氣,卡米爾·皮埃洛特也在那兒,站在大衣櫃前。她想打開衣櫃取裹屍布,可是她怎麼也打不開,她一邊用鑰匙探著鑰匙孔,一邊令人痛心地喃喃著:“我打不開……我哭得太厲害了……我什麼也看不見了……”

盡管他竭力想克製自己,可是這一惡夢還是令他失去理智。隻要一閉上眼睛,他就會又看到雅克躺在長沙發上,瞎了眼的卡米爾站在大衣櫃前……悔恨和恐懼令他變得一天比一天憂鬱,他更愛發火了。克裏奧女人,她也沉不住氣了,再加上她總覺得他要逃出她的手心——雖然不知道逃往何處,——這令她大發神經質。他們之間每時每刻都會爆發可怕的大戰:大喊大叫、詛咒辱罵,讓人覺得好像到了洗衣女工們麇集的船上。

她對他說:“跟你那個給你心形糖的皮埃洛特滾吧。”

而他則馬上回敬道:“跟把你嘴唇豁開的帕什科回去吧。”

她稱他是資產階級。

他就回敬她是女無賴。

然後,兩個人大哭一場,又寬宏大度地言歸於好,為了第二天再繼續大幹一場。他們就是這樣生活的,真不像話!但他們仍然一起生活著,緊緊地相依著,共同地墮落著……就是這種墮落生活,這些悲慘的時光在我的眼前一幕幕地閃現著,隻要我顫著聲哼唱黑女人的古怪的、憂傷的疊句:托羅科托蒂南!托羅科托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