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瓦德西和蒙托邦都是侵略者,而且是給中國人造成最大傷害的兩次侵略戰爭的指揮官,蒙托邦還因為八裏橋一戰(此役令作為清朝戰略預備隊的僧格林沁的蒙古騎兵,損失殆盡),被拿破侖三世封為八裏橋伯爵。兩個都是歐洲的武夫,卻也是歐洲文化熏出來的“紳士”,他們在中國做的壞事不用說,罄竹難書,但跟中國戲劇的邂逅,能恰如其分地折射出他們對中國文化的態度,在蒙托邦來華的時代,這些來自歐洲的人,對於神秘的東方,還多少有點獵奇的心理,畫著臉譜,男扮女裝的中國戲劇還能給他們一點新奇的刺激,可是到了40年以後,麵對更加地道,更為華麗好看的中國戲,那個來自普魯士的將軍,卻隻有厭煩的份了。兩人表現雖然各異,但骨子裏對他們所入侵國度的文化的輕慢卻是並無二致。1860年的英法聯軍在搶劫圓明園的時候,隨意砸掉價值連城的瓷器,撕毀珍稀的字畫,把《永樂大典》用來墊馬槽,1900年的八國聯軍興之所至,就用大炮轟擊北京的古刹,用善本書當手紙。這一切,兩位司令官都沒有親手參與,但從二人對中國戲的態度來看,這一切都的發生,一點都不奇怪。中國的東西,大概隻有金銀珠寶可以用來填充西方財富寶庫的材料,其他的,成住壞滅,全不在他們心上。

有關中國戲的一點涉外的往事(2)

西方的武夫,本來就來征服“落後民族”的,有若幹文化上的傲慢,倒也不奇怪,有意思的是,從1860到1900年,中國人對西方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我們這個善於編故事演戲的民族,1860年的故事是有關女人的,那是一個弱女子馮婉貞組織獵戶打敗侵略軍的故事。故事裏馮婉貞揮刀上陣,大呼小叫,而且深謀遠慮,堅持近戰肉搏,最終殺得鬼子落荒而逃。而1900年的故事主角依舊是女人,但已經變成了賽金花用自己的身體取悅瓦德西,換取了北京滿城百姓的平安。其實不管當年的普魯士武夫有沒有淺斟低唱的雅致,能否領略賽金花吳儂軟語的風情,也無論賽金花是否真的住進了作為瓦德西司令部的儀鸞殿,有沒有可能在儀鸞殿著火的時候,被瓦德西抱出來,到了這步田地,國人對付洋人的態度,已經在向軟的方麵下功夫了,從馮婉貞近敵肉搏,使鬼子“槍炮終不得發”的中國功夫,變成了同樣貼身距離的床上功夫,隻是一種象征,一種國人最終對洋人服軟的象征。服軟之後,就施展軟功,而1900年11月23日那邀請瓦德西去看戲之舉,其實就是這種軟功夫的一種,還有的就是北京市民一批又一批給占領軍送來的“萬民傘”。一個比瓦德西晚一些來中國的西方人寫到,中國人對自己文化上的軟功夫相當自信,因為他們就是這樣磨軟了蒙古人,又磨軟了滿洲人,現在又開始磨西方人了。

進入民國之後,無聲不歌,無動不舞的京劇終於逐漸開始為西方人接受了,特別是在那個由於懂外語,當年跟瓦德西的軍隊做過生意的齊如山投身京劇改革之後,京劇隨著梅蘭芳的輕歌曼舞走出了國門,男人扮女人,征服了歐美,於是梅蘭芳成了“博士”,而京劇成了pekingopera(北京歌劇)。眼下,不少西方人已經不滿足於《三岔口》與《挑滑車》的打鬥,開始欣賞京劇的作唱念白,一撥又一撥的老外,趕著來學京劇,荒腔走板者眾,字正腔圓者稀,但認真倒是蠻認真的,有好事者還創造了英語京劇,有腔有調,就是中國人聽不懂,外國人也聽不懂。

不過,這一切,跟當年的軟功夫,其實都沒有關係。

戲裏的戰爭不讓女人走開(1)

英國二戰的英雄蒙哥馬利(圖19),1961年訪問中國,在河南洛陽見識了豫劇,不過演的是《穆桂英掛帥》。看完之後,蒙哥馬利說,這出戲不好,怎麼讓女人當元帥。陪同人員解釋說,這是中國的民間傳奇,群眾很愛看。蒙哥馬利回答道:愛看女人當元帥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愛看女人當元帥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據曾經以諜報工作聞名的中國外交官熊向暉回憶)蒙哥馬利雖然活到了現代,領教過西方戰後文化的前衛與頹廢,但畢竟是個老派的軍人,而且是老派的英國軍人,無論如何也難以領會中國戲劇的“女性主義”風情,想不通女人為什麼要“掛帥”。

其實,蒙哥馬利盡管老派,卻不可能說“戰爭讓女人走開”,在他當年率領的英國軍隊裏,就存在著大量的擔任後勤、救護和通訊的女兵,他隻是不能理解女人做元帥而已。但是在我們戲文故事裏所描繪的中國古代,軍隊裏是不大可能有女人的(大詩人杜甫說過,“婦人在軍中,軍氣恐不揚”有禁忌在)。商代的商王的妃子婦好,據說帶過兵打過仗,一支用過的大斧幾十斤重,但那是三代的古事,秦漢以後這種事似乎就沒有了。木蘭從軍的傳說,是進入中原的少數民族的事情,嚴格地說,是“可汗大點兵”點出來的,跟漢人什麼關係。相反,倒是歐洲人曾經有過女人掛帥的事,聖女貞德的曆史,距蒙哥馬利其實也不算遠,雖然那是法國人的事,想必英國人也都知道,因為貞德打的就是英國人,而且最後是被英國人當女巫殺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