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六 曆史的唯物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新世界觀[1](3 / 3)

這裏的關鍵問題,首先在於如何理解被意識到了的“存在”,即“存在”是與人無關的神秘的東西,還是人的“生活”本身?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就曾提出:“在人類曆史中即在人類社會的產生過程中形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現實的自然界”[11],“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體而言,是人的無機的身體。人靠自然界生活。這就是說,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不斷交往的、人的身體”[12],“被抽象地孤立地理解的、被固定為與人分離的自然界,對人說來也是無”[13]。正是針對這種對“自然界”的抽象理解,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誌意識形態》中,對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做出這樣的揭露與批判:“他沒有看到,他周圍的感性世界決不是某種開天辟地以來就直接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曆史的產物,是世世代代活動的結果,其中每一代都立足於前一代所達到的基礎上,繼續發展前一代的工業和交往,並隨著需要的改變而改變它的社會製度。甚至連最簡單的‘感性確定性’的對象也隻是由於社會發展、由於工業和商業交往才提供給他的。”[14]正是由於費爾巴哈從來沒有把“感性世界”理解為構成這一世界的個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動,因此,“當費爾巴哈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的時候,曆史在他的視野之外;當他去探討曆史的時候,他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在他那裏,唯物主義和曆史是彼此完全脫離的”[15]。應當特別指出的是,與“曆史”彼此完全脫離的“唯物主義”,並不僅僅是“非曆史”地看待“曆史”,而且是“非曆史”地看待“自然界”,也就是“非曆史”地看待全部的“存在”。這種“唯物主義”,就是以“直觀”的方式看待人與世界的全部關係的“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從“直觀”的“唯物主義”到“曆史”的唯物主義,並不僅僅是改變了舊唯物主義的“曆史觀”,而且是變革了舊唯物主義以“直觀”方式看待人與世界關係的“世界觀”。曆史唯物主義是作為變革舊唯物主義的世界觀的“新世界觀”而誕生的。

其次,關於“意識”本身,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誌意識形態》中指出,“意識一開始就是社會的產物,而且隻要人們存在著,它就仍然是這種產物”[16]。在對“意識”的具體分析中,馬克思恩格斯首先回答了“意識”與“自然界”的關係,即“自然界起初是作為一種完全異己、有無限威力的和不可製服的力量與人們對立的,人們同自然界的關係完全像動物同自然界的關係一樣,人們就像牲畜一樣懾服於自然界,因而,這是對自然界的一種純粹動物式的意識(自然宗教)”[17];而這種“純粹動物式的意識”的實質是,“人們對自然界的狹隘的關係決定著他們之間的狹隘的關係,而他們之間的狹隘的關係又決定著他們對自然界的狹隘的關係,這正是因為自然界幾乎還沒有被曆史的進程所改變”[18]。由“純粹動物式的意識”發展為真正的人的“意識”,這是“被曆史的進程所改變”的結果。這表明,與“被意識到了的存在”一樣,“意識”本身也是“曆史”的產物。“意識”與“存在”的關係,在其現實性上,就是“社會意識”(現實的人的意識)與“社會存在”(現實的人的生活過程)在“曆史的進程”中所形成的關係。離開“現實的人的意識”與“現實的人的生活過程”,並不存在抽象的“意識”與“存在”的關係;離開“曆史的進程”去說明“意識”與“存在”的關係,隻能是“把理論引向神秘主義的神秘東西”;隻有從“曆史的進程”提出和回答“意識”與“存在”的關係問題,才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個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離開“曆史的進程”而提出“意識”與“存在”的關係,這是馬克思主義以前的全部舊哲學;以“曆史的進程”為出發點而提出“意識”與“存在”的關係,這才是馬克思恩格斯所創立的曆史唯物主義的“新世界觀”。

關於“意識”與“存在”及其關係的上述分析,表明了“曆史唯物主義”的“世界觀”性質。然而,對於這個基本結論,人們會提出的質疑是:在《德意誌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曾一再以“曆史觀”來概括和表述他們所提出的問題和他們所做出的回答,為什麼可以用“新世界觀”來代替“曆史觀”呢?總結以上的論述,我認為主要理由有三。其一,馬克思所批判的全部舊哲學,或者以“直觀”的方式看待人與世界的關係(舊唯物主義),或者以“抽象”的方式看待人與世界的關係(唯心主義),其實質都是以“超曆史”或“非曆史”的觀點看待人與世界的關係,從而形成全部舊哲學的“超曆史”或“非曆史”的“世界觀”。正是針對全部舊哲學的“世界觀”,馬克思以“曆史”即“現實的人及其曆史發展”的觀點重新理解人與世界的關係、意識與存在的關係,創立了曆史唯物主義的“新世界觀”。這個“新世界觀”的實質內容是“新曆史觀”,這種“新曆史觀”的真正意義是“新世界觀”。在馬克思恩格斯所實現的哲學革命的意義上,“新曆史觀”構成“新世界觀”。其二,在馬克思恩格斯所創建的“曆史唯物主義”之外,並不存在某種抽象的“新世界觀”。對於馬克思恩格斯來說,“意識”是人的曆史活動所形成的“意識”,“存在”是人們的“現實的生活過程”的“存在”,“意識”與“存在”的關係是“生活決定意識”的關係。那種“把人對自然界的關係從曆史中排除出來”,並因而“造成了自然界和曆史之間的對立”的哲學,是馬克思恩格斯所批判的舊哲學,而不是馬克思恩格斯所創建的新哲學。在馬克思恩格斯這裏,“意識”與“存在”的關係,“自然界”與“曆史”的關係,是以其“曆史觀”的革命而獲得新的理解。馬克思恩格斯以“曆史”作為新的解釋原則而實現了自己的“世界觀”革命。其三,馬克思恩格斯的“世界觀”革命,不是“解釋世界”的革命,而是“改變世界”的革命,他們的“畢生的真正使命”,是“參加推翻資本主義社會及其所建立的國家設施的事業,參加現代無產階級的解放事業”,是“使現代無產階級意識到自身的地位和需要,意識到自身解放的條件”,馬克思的“兩個發現”是“發現了人類曆史的發展規律”和“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它所產生的資產階級社會的特殊的運動規律”。[19]馬克思的這“兩個發現”是新的“曆史觀”,也就是關於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的“新世界觀”。馬克思恩格斯的“新曆史觀”是作為馬克思主義的“新世界觀”而誕生的。

[1] 原載《哲學研究》2007年第3期。

[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21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5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5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56、57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6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7]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66頁。

[8]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66—67頁。

[9]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72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0]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73頁。

[11]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2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2]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9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3]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78頁。

[14]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7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5]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78頁。

[16]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81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7]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81—82頁。

[18]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82頁。

[19]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77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