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哲學理解為“理論思維的前提批判”,直接的出發點是探索和辨析哲學與科學的關係問題。這個聚焦點的形成,是同當代中國的哲學改革直接相關的。
通行的哲學原理教科書是從哲學與科學的關係出發來解釋“哲學”的,即科學研究世界的“各個領域”,哲學則以“整個世界”為對象;科學發現各個領域的“特殊規律”,哲學則概括關於整個世界的“普遍規律”。因此,科學為哲學提供知識基礎,哲學則為科學提供“世界觀”和“方法論”。對於這種解釋,我向自己提出的追問是:如果哲學與科學是一種“普遍”與“特殊”的關係,“哲學”不就是一種具有最高的概括性和最大的普遍性的“科學”嗎?在近代以來的以“科學”為“真理”的時代精神中,“哲學”還有什麼獨立的特性和獨特的價值呢?正是在這種苦苦求索中,恩格斯的一段論述,使我感到豁然開朗。恩格斯的這段論述是:“我們的主觀的思維和客觀的世界遵循同一些規律,因而兩者在其結果中最終不能互相矛盾,而必須彼此一致,這個事實絕對地支配著我們的整個理論思維。這個事實是我們的理論思維的本能的和無條件的前提。”[1]在我看來,正是這個“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構成了哲學與科學之間的特殊關係,並規定了哲學與科學的特殊性質。
哲學和科學是人類理論思維的兩種基本方式,其根本區別在於:哲學之外的全部科學,都是把思維和存在所服從的“同一規律”作為“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運用理論思維去研究自然、社會和思維本身的規律,從而構成關於“整個世界”的“全部思想”;哲學則把這個“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作為自己的對象,反思科學關於“整個世界”的“全部思想”,探索科學活動中所隱含的“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哲學對科學的關係,是“反思”的關係。哲學的反思,就是揭示、考察和論述科學活動中所隱含的那個“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於是,我從哲學對科學的反思出發,把“理論思維的前提批判”確定為我對“哲學”的理解。
哲學對理論思維的前提批判,並不僅僅是對科學活動的反思和批判,而是對人類全部活動中的“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思維和存在的同一性——的前提批判。人類的全部活動——實踐活動、認知活動、評價活動和審美活動——都隱含著一個“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這就是對思維和存在的同一性的“懸設”或“承諾”。批判地反思人類全部活動中的這個“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也就是批判地反思人類全部活動中所“懸設”和“承諾”的這個根本性“前提”——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我所提出的“前提批判的哲學理論”,從根本上說,是重新理解和闡釋了作為哲學基本問題的“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
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是人類全部活動中的根本問題。人類的認識活動是在觀念中實現思維與存在的統一,人類的實踐活動則是在行動中實現思維與存在的統一。但是,在人類的實踐活動和認識活動中,“思維和存在的關係”是作為“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而存在的,這個“前提”並不是作為自覺到的“問題”而存在的;隻有在哲學的反思活動中,才把這個“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作為批判的對象,從而把“思維和存在的關係”作為自己的“基本問題”。哲學的“基本問題”與哲學的“前提批判”是相互規定的:隻有在哲學的“前提批判”中,才把理論思維的“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思維和存在的關係”——作為自己的“基本問題”;隻有作為哲學基本問題的“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才決定哲學的本質是對“理論思維的前提批判”。哲學的“基本問題”及其“前提批判”,既規定了哲學的特殊的理論性質,又決定了哲學在人類的全部活動中的特殊的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