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他的內心深處,卻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的降清行為,潛意識層麵保留著的,仍是“借兵複仇”四個大字。作為一介武夫,他似乎沒有過多地考慮什麼民族、國家、偉業之類的身外大事。一段時間,他那致命的人格弱點隻容得下個人利益、一己私仇,“複仇”二字死死地盤踞在他的腦海,幾乎占據了他的整個心胸。當他搶回陳圓圓、剿滅大順農民政權後,著實輕鬆了一陣子。是的,美人重歸,仇人覆滅,恨意已消,他那“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隻有這時,他才開始正視自己的處境,考慮今後的生存與發展。他舉目四顧,除了一些弱小的反叛力量及苟延殘喘的南明小朝庭外,整個天下,已非滿清莫屬,由他這顆“砝碼”所造成的曆史大局業已鑄定。事實上,他的軍事力量也完全控製在滿清手下,容不得他有半點非分之想。他想抗拒,已無法抗拒。他這顆砝碼,除了繼續傾斜,憑著一種慣性與餘力以助清廷掃平天下外,已沒有別的更好的出路了。
聰明、機詐的吳三桂一旦明了天下發展大勢,就順著沛然莫能之禦的滾滾曆史潮流向前推進了。為了取得清廷的信任與重用,他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吳應熊留在京師作為人質;他拋棄了忠孝仁義、道德廉恥,無所不用其極,做出了一個叛臣所能做到的一切;為了達到新的目的,他甚至一再身冒箭矢,親臨險境,置個人安危與生死於不顧。
一次,吳三桂在進剿四川時,被大西農民軍團團圍困在保寧。起義將領劉文秀決心不惜一切代價置吳三桂於死地,圍層連營十五裏,重重防範,還設以象陣相輔。就當時那壁壘森嚴的圍網而言,吳三桂似乎插翅難逃。然而,農民軍誌在必得,不免驕傲輕敵;圍攻時間一長,防守也不可避免地有所鬆懈,終於被負隅頑抗的吳三桂尋到一個薄弱環節,抓住有利戰機,拚死突圍,殺出了一條血路。
還有一次,吳三桂在追趕南明永曆帝的過程中,中了李定國的埋伏之計,前鋒已經進入二伏圈內。就在這時,奇跡發生了,一個名叫盧桂生的降官突然出現在吳三桂麵前,道出了眼前的險情。吳三桂大吃一驚,急令撤軍,不僅避免了可能的覆亡,還取得了一次決定性的勝利。
命運,似乎總是垂顧於他,讓他擔負、完成曆史砝碼的最後使命。
由於死心塌地地為清廷效勞,主子似乎也被他的忠誠感動了。天下平定後,吳三桂被封為雲南王。
清初,漢人封王者共四人,其他三人為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都是早年降清的有功之臣。吳三桂降清雖晚,但功勳顯著,首冠親王之爵。那炙手可熱的權威,就是滿族“天潢貴胄”也難比擬。
吳三桂博得清人寵信、獲得顯赫權勢的目的達到後,新的欲望又開始膨脹。在連年不斷的征戰歲月裏,吳三桂如履薄冰,小心謹慎,戰戰兢兢;一旦封藩雲南之後,他生命中固有的人格弱點又開始不加掩飾地暴露無遺了--他大修宮殿,四處“選美”,聚斂錢財,獨斷自專;不僅控製本省,還幹預朝廷,篡取了吏部銓選官員的部分權力。
盡管他那決定曆史命運的砝碼作用早已消失,但吳三桂還是一直將自己視為一顆砝碼,不時冒出左右天下的意念,並相應地做出一些不自量力之舉。直到坐鎮雲南之後,他的內心深處仍沒有承認自己是一員降將、一員清朝重臣。他甚至固執地認為,滿清的天下是乘人之危、通過他吳三桂而奪取的。照此推理,則天下本是他吳三桂的。那麼,有朝一日他從清人手中奪回天下,當是一件順理成章之舉,就如拱手讓出山海關後又從農民軍手中奪回一樣。
正是這種心態驅使之下,吳三桂在暗中不斷地積蓄力量,權勢漸漸擴大、增強,使得天下為之側目。昆明仿佛成了陪都,吳府與清廷儼然南北兩個政權。
繼任的康熙皇帝年幼,對他無可奈何,隻得一忍再忍。
雙方都在醞釀、積聚、等待。
隨著康熙皇帝的長大成人,他再也無法容忍那些手握重兵的藩鎮勢力,決心以鎮守廣東的平南王為始,開始削藩,施行統治者曆來慣用的“狡兔死,走狗烹”的政治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