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大俠沮喪地說,“我是在為皇上被逼出宮當了平民致悼。”

憲飛聽後鼻子一酸,差一點落下淚來。他抑製住悲慟,淒楚地問:“中佐在家嗎?”

“不在!一早就去日本大使館了。”

“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已經回來了!”

這時,身著西裝的土肥原賢二邊說邊走進院中。憲飛隨著土肥原賢二走進內室,慌忙報告說,溥儀避居北府以後,認為自己被拋到了三岔路口:一條是放棄帝王尊號,放棄複辟的野心,做個擁有大量財寶和田莊的“平民”;一條是爭取“同情者”的支援,取消國民軍的新條件,全部恢複袁世凱時代的舊條件,或者複號還宮;一條是先通向海外,然後再指向紫禁城,即所謂“借外力謀恢複”之路。隨著馮玉祥再次逼宮的謠傳飛進北府,“留在北府呢?還是設法溜出去,躲進東交民巷,”又成了爭論的中心。當然,所謂“躲進東交民巷”,進入哪個國家的使館大門,又決定了傅儀今後選擇走哪條路。說到這兒,憲飛稍許停頓了一下,換了一種口氣說。“聖上想聽聽貴國的意見,便派我來見您。”

自第二次直奉戰爭結束起,日本政府所關注的中心——自然是直係實力退出華北以後,英國、美國,還有革命後的俄國將如何填補這一地區的真空,以及奉係張作霖入主北京以後,能否控製住京津一帶的局勢,是否還會代表日本人的利益。因此,對遜帝溥儀被逼出宮的前途是無人問津的。但是,土肥原賢二出自建立牢固的關東基地的構想,認為未來關外的主宰者不應係在張作霖一人的身上。從所謂滿洲人治理滿洲的信條出發,廢帝溥儀比張作霖更富有號召力。從某種意義上說,也容易臣服日本帝國的利益。為此,他向使館陳述了營救、保護溥儀的建議。令他遺憾的是,公使芳澤不感興趣,隻有武官竹木大佐表示理解其用心。土肥原賢二氣得憤然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土肥原賢二聽了憲飛的報告以後,越發擔心歐美各國駐華使館捷足先登,把他未來在華構想中可能使用的棋子搶走。他又想到了溥儀的那位老謀深算的英籍私人教師雷金納德.約翰斯頓爵士——即莊士敦先生。土肥原有些焦急地問憲飛:“莊士敦先生在北府嗎?”

“不在!”

憲飛似想起了什麼,“聽聖上跟前的人說,他奉命去荷蘭使館和英國使館了。”

土肥原賢二聽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暗自說了一句:“必須自作主張了!”

遂大聲喚進了賽大俠:“快備車馬!我要和憲飛先生去北府麵見皇上。”

所謂北府,即什刹海後海北岸甘水橋新建的醇王府。昔日,這裏住著溥儀的父親——第二代醇親王載灃,一向比較清靜。自從溥儀廢帝為民幽禁此處以後,這兒又籠罩上了緊張、肅殺的氣氛。幾天來,溥儀如坐針氈,度日如年,沒有一條吉祥的消息飛進這醇王府,以讓這位生不逢時的末代皇帝露出一點笑顏。他無力地傾倒在長條沙發上,看見了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報紙,雖說報上那篇胡適致王正廷的公開信看過多遍了,但他還是把有關大罵國民軍,對於“以武力脅迫”修改優待條件這種行為表示氣憤的內容又看了一遍,他感到是那樣的親切,喟歎不已地說:出一點笑顏。他無力地傾倒在長條沙發上,看見了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報紙,雖說報上那篇胡適致王正廷的公開信看過多遍了,但他還是把有關大罵國民軍,對於“以武力脅迫”修改優待條件這種行為表示氣憤的內容又看了一遍,他感到是那樣的親切,喟歎不已地說:說來也巧,溥儀剛收回視線欲要小憩,侍從就慌慌張張地走進來,報告胡適博士來訪。這消息就像是最為靈驗的興奮劑,他騰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激動地連聲說:“有請!有請胡適博士”侍從退出之後,溥儀激動的心湖又漸漸地平靜下來,隨著胡適的形象再現在他的腦海屏幕上,遂又想起了和胡適最初的一次交往。為了存真,現摘抄溥儀寫的如下這段文字:電話安上了電話局送來了一個電話本我忽然想起莊士敦剛提到的胡適博士,想聽聽這位“匹克尼克來江邊”的作者用什麼調兒說話,又叫了他的號碼。巧得很,正是他本人接電話。我說:“你是胡適博士嗬,好極了,你猜我是誰?”

“您是誰啊?怎麼我聽不出來呢?”

“哈哈,甭猜啦,我說吧,我是宣統嗬!”

“宣統?是皇上?”

“對啦,我是皇上。你說話我聽見了,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樣兒。你有空到官裏來,叫我瞅瞅吧。”

我這無心的玩笑,真把他給引來了。據莊士敦說,胡適為了證實這個電話,特意找過了莊士敦,他設想到真是“皇上”打的電話。他連忙向莊士敦打聽了進宮的規矩,明白了我並不叫他磕頭,我這皇上脾氣還好,他就來了,不過因為我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沒叫太監關照一下守衛的護軍,所以胡博士走到神武門,費了不少口舌也不放通過。後來護衛軍半信半疑請奏事處來問了我,這才放他進來。這次由於心血來潮決定的會見,隻不過用了二十分左右時間。我問了他白話文有什麼用,他在外國到過什麼地方,等等。最後為了聽聽他對我的恭維,故意表示我是不在乎什麼優待不優待的,我很願意多念點書,像報紙文章上常說的那樣,做個“有為的青年”。他果然不僅大為稱讚,說:“皇上真是開明,皇上用功讀書,前途有望,前途有望!”

“胡士博士到!”

侍從的禮報,把溥儀從往事的回憶中呼喚到現實,他忘記了皇上的身分,匆忙站起,隻見身著西裝革履、剛過而立之年的胡適走進屋來,溥儀急忙迎上前去,緊緊握住胡適的雙手,未經寒暄,就直言稱讚胡適的那篇文章。胡適當場罵了一通國民軍,又憤憤地說:“這在歐美國家看來,全是東方的野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