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卷(3 / 3)

格:怎麼需要這個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蘇:在狗身上你也能看到這個①。獸類能這樣,真值得驚奇。

①指:對智慧的愛好。照希臘文哲學家一詞,意即愛好智慧的人。

格:這個是什麼?

蘇:狗一看見陌生人就怒吠——雖然這個人並沒打它;當它看見熟人,就搖尾歡迎——雖然這個人並沒對它表示什麼好意。這種事情,你看了從來沒有覺得奇怪嗎?

格:過去我從來沒注意這種事情。不過,狗的行動確實是這樣的,這是一目了然的。

蘇:但那的確是它天性中的一種精細之處,是一種對智慧有真正愛好的表現。

格:請問你是根據什麼這樣想的?

蘇:我這樣想的根據是:狗完全憑認識與否區別敵友——

不認識的是敵,認識的是友。一個動物能以知和不知辨別敵友同異,你怎麼能說它不愛學習呢?

格:當然不能。

蘇:你承認,愛學習和愛智慧是一回事嗎?

格:是一回事。

蘇:那麼,在人類我們也可以有把握地這樣說:如果他對自己人溫和,他一定是一個天**學習和愛智慧的人。不是嗎?

格:讓我們假定如此吧。

蘇:那麼,我們可以在一個真正善的城邦護衛者的天性裏把愛好智慧和剛烈、敏捷、有力這些品質結合起來了。

格:毫無疑問可以這樣。

蘇:那麼,護衛者的天性基礎①大概就是這樣了。但是,我們的護衛者該怎樣接受訓練接受教育呢?我們研討這個問題是不是可以幫助我們弄清楚整個探討的目標呢——正義和不正義在城邦中是怎樣產生的?我們要使我們的討論既充分又不拖得太長,令人生厭。

①作為後天接受教育的基礎。

阿(格勞孔的兄弟):是的。我希望這個探討有助於我們一步步接近我們的目標。

蘇:那麼,親愛的阿得曼托斯,我們一定不要放棄這個討論,就是長了一點,也要耐心。

阿:對!一定不放棄。

蘇:那麼,讓我們來討論怎麼教育這些護衛者的問題吧。

我們不妨象講故事那樣從容不迫地來談。

阿:我們是該這樣做。

蘇:那麼,這個教育究竟是什麼呢?似乎確實很難找到比我們早已發現的那種教育更好的了。這種教育就是用體操來訓練身體,用音樂①來陶冶心靈。

①古代希臘重要的文化生活是聽民間藝人彈著豎琴演說史詩故事。故音樂一詞包括音樂、文學等義,相當現在的文化一詞。關於音樂的討論一直延伸到第三卷。(《理想國》象現在這樣分為十卷是柏拉圖數世紀後的事情。)

阿:是的。

蘇:我們開始教育,要不要先教音樂後教體操?

阿:是的。

蘇:你把故事包括在音樂裏,對嗎?

阿:對。

蘇:故事有兩種,一種是真的,一種是假的,是吧?

阿:是的。

蘇:我們在教育中應該兩種都用,先用假的,是嗎?

阿: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蘇:你不懂嗎?我們對兒童先講故事——故事從整體看是假的,但是其中也有真實。在教體操之前,我們先用故事教育孩子們。

阿:這是真的。

蘇:這就是我所說的,在教體操之前先教音樂的意思。

阿:非常正確。

蘇:你知道,凡事開頭最重要。特別是生物。在幼小柔嫩的階段,最容易接受陶冶,你要把它塑成什麼型式,就能塑成什麼型式。

阿:一點不錯。

蘇:那麼,我們應不應該放任地讓兒童聽不相幹的人講不相幹的故事,讓他們的心靈接受許多我們認為他們在成年之後不應該有的那些見解呢?

阿:絕對不應該。

蘇:那麼看來,我們首先要審查故事的編者,接受他們編得好的故事,而拒絕那些編得壞的故事。我們鼓勵母親和保姆給孩子們講那些已經審定的故事,用這些故事鑄造他們的心靈,比用手去塑造他們的身體①還要仔細。他們現在所講的故事大多數我們必須拋棄。

①當時托兒所裏采用的一種按摩推拿之類的保育方法。

阿:你指的哪一類故事?

蘇:故事也能大中見小,因為我想,故事不論大小,類型總是一樣的,影響也總是一樣的,你看是不是?

阿:是的,但是我不知道所謂大的故事是指的哪些?

蘇:指赫西俄德和荷馬以及其他詩人所講的那些故事。須知,我們曾經聽講過,現在還在聽講著他們所編的那些假故事。

阿:你指的哪一類故事?這裏麵你發現了什麼毛病?

蘇:首先必須痛加譴責的,是醜惡的假故事。

阿:這指什麼?

蘇:一個人沒有能用言詞描繪出諸神與英雄的真正本性來,就等於一個畫家沒有畫出他所要畫的對象來一樣。

阿:這些是應該譴責的。但是,有什麼例子可以拿出來說明問題的?

蘇:首先,最荒唐莫過於把最偉大的神描寫得醜惡不堪。

如赫西俄德描述的烏拉諾斯的行為,以及克羅諾斯對他的報複行為①,還有描述克羅諾斯的所作所為和他的兒子對他的行為,這些故事都屬此類。即使這些事是真的,我認為也不應該隨便講給天真單純的年輕人聽。這些故事最好閉口不談。如果非講不可的話,也隻能許可極少數人聽,並須秘密宣誓,先行獻牲,然後聽講,而且獻的牲還不是一隻豬,而是一種難以弄到的龐然大物。為的是使能聽到這種故事的人盡可能的少。

①赫西俄德《神譜》154,459。

阿:啊!這種故事真是難說。

蘇:阿得曼托斯呀!在我們城邦裏不應該多講這類故事。

一個年輕人不應該聽了故事得到這樣一種想法:對一個大逆不道,甚至想盡方法來嚴懲犯了錯誤的父親的人也不要大驚小怪,因為他不過是仿效了最偉大的頭號天神的做法而已。

阿:天哪!我個人認為這種事情是不應該講的。

蘇:決不該讓年輕人聽到諸神之間明爭暗鬥的事情(因為這不是真的)。如果我們希望將來的保衛者,把彼此勾心鬥角、耍弄陰謀詭計當作奇恥大辱的話。我們更不應該把諸神或巨人之間的爭鬥,把諸神與英雄們對親友的種種怨仇作為故事和刺繡的題材。如果我們能使年輕人相信城邦的公民之間從來沒有任何爭執——如果有的話,便是犯罪——老爺爺、老奶奶應該對孩子們從小就這樣說,等他們長大一點還這樣說,我們還必須強迫詩人按照這個意思去寫作。關於赫拉如何被兒子綁了起來以及赫淮斯托斯見母親挨打,他去援救的時候,如何被他的父親從天上摔到地下的話①,還有荷馬所描述的諸神間的戰爭等等,作為寓言來講也罷,不作為寓言來講也罷,無論如何不該讓它們混進我們城邦裏來。因為年輕人分辨不出什麼是寓言,什麼不是寓言。先入為主,早年接受的見解總是根深蒂固不容易更改的。因此我們要特別注意,為了培養美德,兒童們最初聽到的應該是最優美高尚的故事。

①《伊利亞特》Ⅰ586以下。

阿:是的,很有道理。但是如果人家要我們明確說出這些故事指的哪些?我們該舉出哪些來呢?

蘇:我親愛的阿得曼托斯啊!你我都不是作為詩人而是作為城邦的締造者在這裏發言的。締造者應當知道,詩人應該按照什麼路子寫作他們的故事,不許他寫出不合規範的東西,但不要求自己動手寫作。

阿:很對。但,就是這個東西——故事裏描寫諸神的正確的路子或標準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蘇:大致是這樣的:應該寫出神之所以為神,即神的本質來。無論在史詩、抒情詩,或悲劇詩裏,都應該這樣描寫。

阿:是的,應該這樣描寫。

蘇:神不肯定是實在善的嗎?故事不應該永遠把他們描寫成善的嗎?

阿:當然應該。

蘇:其次,沒有任何善的東西是有害的,是吧?

阿:我想是的。

蘇:無害的東西會幹什麼壞事嗎?

阿:啊,不會的。

蘇:不幹壞事的東西會作惡嗎?

阿:絕對不會。

蘇:不作惡的東西會成為任何惡的原因嗎?

阿:那怎麼會呢?

蘇:好,那麼善的東西是有益的?

阿:是的。

蘇:因此是好事的原因嗎?

阿:是的。

蘇:因此,善者並不是一切事物的原因,隻是好的,事物的原因,不是壞的事物的原因。

阿:完全是這樣。

蘇:因此,神既然是善者,它也就不會是一切事物的原因——象許多人所說的那樣。對人類來說,神隻是少數幾種事物的原因,而不是多數事物的原因。我們人世上好的事物比壞的事物少得多,而好事物的原因隻能是神。至於壞事物的原因,我們必須到別處去找,不能在神那兒找。

阿:你說的話,在我看來再正確不過了。

蘇:那麼我們就不能接受荷馬或其他詩人關於諸神的那種錯誤說法了。例如荷馬在下麵的詩裏說:①

①《伊利亞特》ⅩⅩⅣ527-532。這裏引文與現行史詩原文略有出入。

宙斯大堂上,並立兩銅壺。

壺中盛命運,吉凶各懸殊。

宙斯混吉凶,隨意賜凡夫。

當宙斯把混合的命運賜給哪個人,那個人就——

時而遭災難,時而得幸福。

當宙斯不把吉凶相混,單賜壞運給一個人時,就——

饑餓逼其人,飄泊無盡途。

我們也不要去相信那種宙斯支配命運的說法:

禍福變萬端,宙斯實主之。

如果有人說,潘德羅斯違背誓言①,破壞停戰,是由於雅典娜和宙斯的慫恿,我決不能同意。我們也不能同意諸神之間的爭執和分裂是由於宙斯和泰米斯②作弄的說法。我們也不能讓年輕人聽到象埃斯庫洛斯所說的③:

①《伊利亞特》Ⅳ69以下。

②希臘神話中代表法律的女神。

③埃斯庫洛斯,軼詩160。

天欲毀巨室,降災群氓間。

如果詩人們描寫尼俄珀的悲痛——埃斯庫洛斯曾用抑揚格詩描寫過——或者描寫佩洛匹達的故事、特洛亞戰爭的事績,以及別的傳說,我們一定要禁止他們把這些痛苦說成是神的意旨。如果要這麼說,一定要他們舉出這樣說的理由,象我們正在努力尋找的一樣——他們應該宣稱神做了一件合乎正義的好事,使那些人從懲罰中得到益處。我們無論如何不能讓詩人把被懲罰者的生活形容得悲慘,說是神要他們這樣的。

但是我們可以讓詩人這樣說:壞人日子難過,因為他們該受懲罰。神是為了要他們好,才懲罰他們的。假使有人說,神雖然本身是善的,可是卻產生了惡。對於這種謊言,必須迎頭痛擊。假使這個城邦要統治得好的話,更不應該讓任何人,不論他是老是少,聽到這種故事(不論故事是有韻的還是沒有韻的)。講這種話是瀆神的,對我們有害的,並且理論上是自相矛盾的。

阿:我跟你一道投票讚成這條法律。我很喜歡它。

蘇:很好。這將成為我們關於諸神的法律之一,若幹標準之一。故事要在這個標準下說,詩要在這個標準下寫——神是善的原因,而不是一切事物之因。

阿:這樣說算是說到家了。

蘇:那麼,其次,你認為神是一個魔術師嗎?他能按自己的意圖在不同的時間顯示出不同的形相來嗎?他能有時變換外貌,喬裝打扮惑世欺人嗎?還是說,神是單一的,始終不失他本相的呢?

阿:我一下子答不上來。

蘇:那麼好好想想吧。任何事物一離開它的本相,它不就要(或被自己或被其它事物)改變嗎?

阿:這是必然的。

蘇:事物處於最好的狀況下,最不容易被別的事物所改變或影響,例如,身體之受飲食、勞累的影響,植物之受陽光、風、雨等等的影響——最健康、最強壯者、最不容易被改變。不是嗎?

阿:怎麼不是呢?

蘇:心靈不也是這樣的嗎?最勇敢、最智慧的心靈最不容易被任何外界的影響所幹擾或改變。

阿:是的。

蘇:根據類推,那些製成的東西也肯定是這樣的了。——

家具、房屋、衣服,如果做得很好很牢,也最不容易受時間或其它因素的影響。

阿:的確是這樣。

蘇:那麼萬事萬物都是這樣的了。——任何事物處於最好狀況之下,(不管是天然的狀況最好,還是人為的狀況最好,或者兩種狀況都最好),是最不容易被別的東西所改變的。

阿:看來是這樣。

蘇:神和一切屬於神的事物,無論如何都肯定是處於不能再好的狀態下。

阿:當然。

蘇:因此看來,神是絕對不能有許多形相的。

阿:確實不可能的。

蘇:但是,神能變形,即-自-己改變自己嗎?

阿:如果他能-被-改-變,顯然是能自己改變自己的。

蘇:那麼他把自己變美變好呢,還是變醜變壞呢?

阿:如果變,他一定是變壞。因為我們定然不能說神在美和善方麵是有欠缺的。

蘇:你說得對極了。如果這樣盡善盡美,阿得曼托斯,你想想看,無論是哪一個神或哪一個人,他會自願把自己變壞一點點嗎?

阿:不可能的。

蘇:那麼,一個神想要改變他自己,看來是連這樣一種願望也不可能有的了。看來還是:神和人都盡善盡美,永遠停留在自己單一的既定形式之中。

阿:我認為這是一個必然的結論。

蘇:那麼,我的高明的朋友啊!不許任何詩人這樣對我們說:

諸神喬裝來異鄉,

變形幻影訪城邦。①

也不許任何人講關於普羅圖斯和塞蒂斯的謊話,也不許在任何悲劇和詩篇裏,把赫拉帶來,扮作尼姑,為阿爾戈斯的伊納霍斯河的賜予生命的孩子們挨門募化,我們不需要諸如此類的謊言。做母親的也不要被這些謊言所欺騙,對孩子們講那些荒唐故事,說什麼諸神在夜裏遊蕩,假裝成遠方來的異客。我們不讓她們褻瀆神明,還把孩子嚇得膽戰心驚,變成懦夫。

①《奧德賽》ⅩⅦ485-486。

阿:決不許這樣。

蘇:既然諸神是不能改變的,難道他們能給我們幻象,讓我們看到他們在光怪陸離的形式之中嗎?

阿:也許如此。

蘇:什麼?難道神明會願意說謊欺騙,在言行上對我們玩弄玄虛嗎?

阿:我不知道。

蘇:你難道不懂:真的謊言——如果這話能成立①——是所有的神和人都憎惡的嗎?

①真和假(謊言)是對立的。

阿: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蘇:我的意思是說:謊言乃是一種不論誰在自身最重要的部分①——在最重要的利害關係上——都最不願意接受的東西,是不論誰都最害怕它存在在那裏的。

①在心靈上。

阿:我還是不懂。

蘇:這是因為你以為我的話有什麼重要含意。其實,我的意思隻是:上當受騙,對真相一無所知,在自己心靈上一直保留著假象——這是任何人都最不願意最深惡痛絕的。

阿:確實如此。

蘇:但是,受騙者把心靈上的無知說成是非常真的謊言(如我剛才所做的)肯定是完全正確的。因為嘴上講的謊言隻不過是心靈狀態的一個摹本,是派生的,僅僅是形象而不是欺騙本身和真的謊言。對嗎?

阿:很對。

蘇:那麼,真的謊言是不論神還是人都深惡痛絕的。

阿:我也這麼認為了。

蘇:不過,語言上的謊言怎麼樣?什麼時候可以用,對誰可用,所以人家對它才不討厭的?對敵人不是可用嗎?在我們稱之為朋友的那些人中間,當他們有人得了瘋病,或者胡鬧,要做壞事,謊言作為一種藥物不也變得有用了,可以用來防止他們作惡嗎?在我們剛才的討論中所提到的故事裏,我們盡量以假亂真,是由於我們不知道古代事情的真相,要利用假的傳說達到訓導的目的。

阿:當然要這樣。

蘇:那麼在什麼情況下,謊言能對神有用?會不會因為他們也不知道古代的事情,因此要把假的弄得象真的一樣呢?

阿:啊,這是一個荒唐的想法。

蘇:那麼,神之間沒有一個說假話的詩人吧?

阿:我想不會有。

蘇:那麼他會因為害怕敵人而說假話嗎?

阿:絕對不會。

蘇:會因為朋友的瘋狂和胡鬧而說假話嗎?

阿:不會,神是沒有瘋狂和胡鬧的朋友的。

蘇:那麼,神不存在說謊的動機。

阿:不存在。

蘇:因此,有一切理由說,心靈和神性都和虛偽無緣。

阿:毫無疑問。

蘇:因此,神在言行方麵都是單一的、真實的,他是不會改變自己,也不會白日送兆,夜間入夢,玩這些把戲來欺騙世人的。

阿:聽你講了以後,我自己也這樣認為。

蘇:那麼你同意不同意這第二個標準:講故事、寫詩歌談到神的時候,應當不把他們描寫成隨時變形的魔術師,在言行方麵,他們不是那種用謊言引導我們走上歧途去的角色?

阿:我同意。

蘇:那麼,在荷馬的作品裏,雖然許多東西值得我們讚美,可是有一件事是我們不能稱讚的,這就是宙斯托夢給阿加門農的說法①;我們也不能讚美埃斯庫洛斯的一段詩,他說,塞蒂斯②告訴大家,在伊結婚時,阿波羅曾唱過如下的歌:

多福多壽,子孫昌盛,

敬畏命運,大亨以正。

當眾宣告,勝利功成。

她曾對大家說:

出於阿波羅之神口,預言諄諄。

不欺不詐,信以為真。

孰知殺吾兒者,竟是此神。

神而若此,天道寧論。

①《伊利亞特》Ⅱ,1-34。

②埃斯庫洛斯,殘詩350。

任何詩人說這種話誹謗諸神,我們都將生氣,不讓他們組織歌舞隊演出,也不讓學校教師用他們的詩來教育年輕人,如果要使未來的城邦護衛者在人性許可的範圍內,成為敬畏神明的人的話。

阿:無論如何要這樣。我同意你這兩個標準,我願意把它們當作法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