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卷(1 / 3)

〔蘇:我說了那麼些話,原以為該說的都說了。誰知這不過才是個開場白呢!格勞孔素來見義勇為,而又猛烈過人。他對色拉敘馬霍斯的那麼容易認輸頗不以為然。他說:〕格:蘇格拉底,你說無論如何正義總比不正義好,你是真心實意想說服我們呢,還是不過裝著要說服我們呢?

蘇:讓我自己選擇的話,我要說我是真心實意想要這麼做的。

格:你光這麼想,可沒這麼做。你同意不同意:有那麼一種善,我們樂意要它,隻是要它本身,而不是要它的後果。比方象歡樂和無害的娛樂,它們並沒有什麼後果,不過快樂而已。

蘇:不錯,看來是有這種事的。

格:另外還有一種善,我們之所以愛它既為了它本身,又為了它的後果。比如明白事理,視力好,身體健康。我認為,我們歡迎這些東西,是為了兩個方麵。

蘇:是的。

格:你見到第三種善沒有?例如體育鍛煉啦,害了病要求醫,因此就有醫術啦,總的說,就是賺錢之術,都屬這一類。

說起來這些事可算是苦事,但是有利可得,我們愛它們並不是為了它們本身,而是為了報酬和其他種種隨之而來的利益。

蘇:啊!是的,是有第三種,可那又怎麼樣呢?

格:你看正義屬於第幾種?

蘇:依我看,正義屬於最好的一種。一個人要想快樂,就得愛它——既因為它本身,又因為它的後果。

格:一般人可不是這樣想的,他們認為正義是一件苦事。

他們拚著命去幹,圖的是它的名和利。至於正義本身,人們是害怕的,是想盡量回避的。

蘇:我也知道一般人是這樣想的。色拉敘馬霍斯正是因為把所有這些看透了,所以才幹脆貶低正義而讚頌不正義的。但是我恨自己太愚蠢,要想學他學不起來。

格:讓我再說兩句,看你能不能同意。我覺得色拉敘馬霍斯是被你弄得暈頭轉向了,就象一條蛇被迷住了似的,他對你屈服得太快了。但是我對你所提出的關於正義與不正義的論證還要表示不滿意。我想知道到底什麼是正義,什麼是不正義①;它們在心靈裏各產生什麼樣的力量②;至於正義和不正義的報酬和後果我主張暫且不去管它。如果你支持的話,我們就來這麼幹。我打算把色拉敘馬霍斯的論證複述一遍。第一,我先說一般人認為的正義的本質和起源;第二,我再說所有把正義付諸行動的人都不是心甘情願的,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不是因為正義本身善而去做的;第三我說,他們這樣看待正義是有幾分道理的,因為從他們的談話聽起來,好象不正義之人日子過得比正義的人要好得多。蘇格拉底啊,你可別誤解了,須知這並不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是我滿耳朵聽到的卻是這樣的議論,色拉敘馬霍斯也好,其他各色各樣的人也好,都是眾口一詞,這真叫我為難。相反我卻從來沒有聽見有人象樣地為正義說句好話,證明正義比不正義好,能讓我滿意的。我倒真想聽到呢!看來唯一的希望隻好寄托在你身上了。因此,我要盡力讚美不正義的生活。用這個辦法讓你看著我的樣子去讚揚正義,批評不正義。你是不是同意這樣做?

蘇:沒有什麼使我更高興的了。還有什麼題目是一個有頭腦的人高興去講了又講,聽了又聽的呢?

①即關於正義和不正義的定義問題,也就是下麵所說的,正義和不正義的本質。

②即後麵所說的對心靈的影響。

格:好極了。那就先聽我來談剛才提出的第一點——正義的本質和起源。人們說:作不正義事是利,遭受不正義是害。

遭受不正義所得的害超過幹不正義所得的利。所以人們在彼此交往中既嚐到過幹不正義的甜頭,又嚐到過遭受不正義的苦頭。兩種味道都嚐到了之後,那些不能專嚐甜頭不吃苦頭的人,覺得最好大家成立契約:既不要得不正義之惠,也不要吃不正義之虧。打這時候起,他們中間才開始訂法律立契約。

他們把守法踐約叫合法的、正義的。這就是正義的本質與起源。正義的本質就是最好與最壞的折衷——所謂最好,就是幹了壞事而不受罰;所謂最壞,就是受了罪而沒法報複。人們說,既然正義是兩者之折衷,它之為大家所接受和讚成,就不是因為它本身真正善,而是因為這些人沒有力量去幹不正義,任何一個真正有力量作惡的人絕不會願意和別人訂什麼契約,答應既不害人也不受害——除非他瘋了。因此,蘇格拉底啊,他們說,正義的本質和起源就是這樣。

說到第二點。那些做正義事的人並不是出於心甘情願,而僅僅是因為沒有本事作惡。這點再清楚也沒有了。假定我們這樣設想:眼前有兩個人,一個正義,一個不正義,我們給他們各自隨心所欲做事的權力,然後冷眼旁觀,看看各人的**把他們引到哪裏去?我們當場就能發現,正義的人也在那兒幹不正義的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人都是在法律的強迫之下,才走到正義這條路上來的。我所講的隨心所欲,係指象呂底亞人古各斯的祖先所有的那樣一種權力。據說他是一個牧羊人,在當時呂底亞的統治者手下當差。有一天暴風雨之後,接著又地震,在他放羊的地方,地殼裂開了,下有一道深淵。他雖然驚住了,但還是走了下去。故事是這樣說的:他在那裏麵看到許多新奇的玩藝兒,最特別的是一匹空心的銅馬,馬身上還有小窗戶。他偷眼一瞧,隻見裏麵一具屍首,個頭比一般人大,除了手上戴著一隻金戒指,身上啥也沒有。他把金戒指取下來就出來了。這些牧羊人有個規矩,每個月要開一次會,然後把羊群的情況向國王報告。他就戴著金戒指去開會了。他跟大夥兒坐在一起,誰知他碰巧把戒指上的寶石朝自己的手心一轉。這一下,別人都看不見他了,都當他已經走了。

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無意之間把寶石朝外一轉,別人又看見他了。這以後他一再試驗,看自己到底有沒有這個隱身的本領。果然百試百靈,隻要寶石朝裏一轉,別人就看不見他。朝外一轉,就看得見他。他有了這個把握,就想方設法謀到一個職位,當上了國王的使臣。到了國王身邊,他就勾引了王後,跟她同謀,殺掉了國王,奪取了王位。照這樣來看,假定有兩隻這樣的戒指,正義的人和不正義的人各戴一隻,在這種情況下,可以想象,沒有一個人能堅定不移,繼續做正義的事,也不會有一個人能克製住不拿別人的財物,如果他能在市場裏不用害怕,要什麼就隨便拿什麼,能隨意穿門越戶,能隨意調戲婦女,能隨意殺人劫獄,總之能象全能的神一樣,隨心所欲行動的話,到這時候,兩個人的行為就會一模一樣。因此我們可以說,這是一個有力的證據,證明沒有人把正義當成是對自己的好事,心甘情願去實行,做正義事是勉強的。在任何場合之下,一個人隻要能幹壞事,他總會去幹的。大家一目了然,從不正義那裏比從正義那裏個人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每個相信這點的人卻能振振有詞,說出一大套道理來。如果誰有了權而不為非作歹,不奪人錢財,那他就要被人當成天下第一號的傻瓜,雖然當著他的麵人家還是稱讚他——人們因為怕吃虧,老是這麼互相欺騙著。這一點暫且說到這裏。

如果我們把最正義的生活跟最不正義的生活作一番對照,我們就能夠對這兩種生活作出正確的評價。怎樣才能清楚地對照呢?這麼辦:我們不從不正義者身上減少不正義,也不從正義者身上減少正義,而讓他們各行其事,各盡其能。

首先,我們讓不正義之人象個有專門技術的人,例如最好的舵手或最好的醫生那樣行動,在他的技術範圍之內,他能辨別什麼是可能的,什麼是不可能的,取其可能而棄其不可能。即使偶爾出了差錯,他也能補救。那就等著瞧吧!他會把壞事幹得不漏一點馬腳,誰也不能發覺。如果他被人抓住,我們就必須把他看作一個蹩腳的貨色。不正義的最高境界就是嘴上仁義道德,肚子裏男盜女娼。所以我們對一個完全不正義的人應該給他完全的不正義,一點不能打折扣;我們還要給壞事做絕的人最最正義的好名聲;假使他出了破綻,也要給他補救的能力。如果他幹的壞事遭到譴責,讓他能鼓起如簧之舌,說服人家。如果需要動武,他有的是勇氣和實力,也有的是財勢和朋黨。

在這個不正義者的旁邊,讓我們按照理論樹立一個正義者的形象:樸素正直,就象詩人埃斯庫洛斯所說的一個不是看上去好,而是真正好的人。因此我們必須把他的這個看上去去掉。因為,如果大家把他看作正義的人,他就因此有名有利。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搞不清楚他究竟是為正義而正義,還是為名利而正義了。所以我們必須排除他身上的一切表象,光剩下正義本身,來跟前麵說過的那個假好人真壞人對立起來。讓他不做壞事而有大逆不道之名,這樣正義本身才可以受到考驗。雖然國人皆曰可殺,他仍正義凜然,鞠躬殉道,死而後已;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堅持正義,終生不渝。

這樣讓正義和不正義各趨極端,我們就好判別兩者之中哪一種更幸福了。

蘇:老天爺保佑!我親愛的格勞孔,你花了多大的努力塑造琢磨出這一對人象呀,它們簡直象參加比賽的一對雕塑藝術品一樣啦。

格:我盡心力而為,總算弄出來了。我想,如果這是兩者的本質,接下來討論兩種生活的前途就容易了。所以我必得接著往下講。如果我說話粗野,蘇格拉底,你可別以為是我在講,你得以為那是頌揚不正義貶抑正義的人在講。他們會這樣說:

正義的人在那種情況下,將受到拷打折磨,戴著鐐銬,燒瞎眼睛,受盡各種痛苦,最後他將被釘在十字架上。死到臨頭他才體會到一個人不應該做真正義的人,而應該做一個假正義的人。埃斯庫洛斯的詩句似乎更適用於不正義的人。人們說不正義的人倒真的是務求實際,不慕虛名的人——他不要做偽君子,而要做真實的人,他的心田肥沃而深厚;

老謀深算從這裏長出,

精明主意生自這心頭。①

①見埃斯庫洛斯悲劇《七將攻忒拜》574。

他由於有正義之名,首先要做官,要統治國家;其次他要同他所看中的世家之女結婚,又要讓子女同他所中意的任何世家聯姻;他還想要同任何合適的人合夥經商,並且在所有這些事情中,撈取種種好處,因為他沒有怕人家說他不正義的顧忌。人們認為,如果進行訴訟,不論公事私事,不正義者總能勝訴,他就這樣長袖善舞,越來越富。他能使朋友得利,敵人受害。他祀奉諸神,排場體麵,祭品豐盛。不論敬神待人,隻要他願意,總比正義的人搞得高明得多。這樣神明理所當然對他要比對正義者多加照顧。所以人們會說,蘇格拉底呀!諸神也罷,眾人也罷,他們給不正義者安排的生活要比給正義者安排的好得多。

〔蘇:格勞孔說完了,我心裏正想說幾句話,但他的兄弟阿得曼托斯插了進來。〕阿:蘇格拉底,當然你不會認為這個問題已經說透徹了吧!

蘇:還有什麼要講的嗎?

阿:最該講的事偏偏還隻字未提呢。

蘇:我明白了。常言道:兄弟一條心!他漏了什麼沒講,你就幫他補上。雖然對我來說,他所講的已經足夠把我打倒在地,使我想要支援正義也愛莫能助了。

阿:廢話少說,聽我繼續講下去。我們必須把人家讚揚正義批判不正義的觀點統統理出來。據我看,這樣才能把格勞孔的意思弄得更清楚。做父親的告訴兒子,一切負有教育責任的人們都諄諄告誡:為人必須正義。但是他們的諄諄告誡也並不頌揚正義本身,而隻頌揚來自正義的好名聲。因為隻要有了這個好名聲,他就可以身居高位,通婚世族,得到剛才格勞孔所講的一個不正義者從好名聲中能獲得的種種好處。關於好名聲的問題,人們還講了許多話。例如他們把人的好名聲跟諸神聯係起來,說諸神會把一大堆好東西賞賜給虔誠的人們。舉詩人赫西俄德和荷馬的話為例,前者說諸神使橡樹為正義的人開花結實:

樹梢結橡子,樹間蜜蜂鳴,

樹下有綿羊,羊群如白雲。①

①赫西俄德《工作與農時》232以下。

他說正義者還有其他諸如此類的賞心樂事。荷馬說的不約而同:

英明君王,敬畏諸神,

高舉正義,五穀豐登,

大地肥沃,果枝沉沉,

海多魚類,羊群繁殖。①

①《奧德賽》ⅩⅨ109以下。

默塞俄斯和他的兒子在詩歌中歌頌諸神賜福正義的人,說得更妙。他們說諸神引導正義的人們來到冥界,設筵款待,請他們斜倚長榻,頭戴花冠,一觴一詠,以消永日。似乎美德最好的報酬,就是醉酒作樂而已。還有其他的人說,上蒼對美德的恩賜蔭及後代。他們說虔信諸神和信守誓言的人多子多孫,綿延百代。他們把瀆神和不正義的人埋在陰間的泥土中,還強迫他們用籃取水:勞而無功;使不正義的人在世的時候,就得到惡名,遭受到格勞孔所列舉的,當一個正義者被看成不正義者時所受的同樣的懲罰。關於不正義之人,詩人所講的隻此而已,別無其他。關於對正義者與不正義者的讚揚和非難之論,就說這麼多吧!

此外,蘇格拉底呀!請你再考慮詩人和其他的人關於正義和不正義的另外一種說法。他們大家異口同聲反複指出節製和正義固然美,但是艱苦。縱欲和不正義則愉快,容易,他們說指責不正義為寡廉鮮恥,不過流俗之見一番空論罷了。他們說不正義通常比正義有利。他們慶賀有錢有勢的壞人有福氣,不論當眾或私下裏,心甘情願尊敬這些人。他們對於窮人弱者,總是欺侮蔑視,雖然他們心裏明白貧弱者比這些人要好得多。在這些事情當中,最叫人吃驚的是,他們對於諸神與美德的說法。他們說諸神顯然給許多好人以不幸的遭遇和多災多難的一生,而給許多壞人以種種的幸福。求乞祭司和江湖巫人,奔走富家之門,遊說主人,要他們相信:如果他們或他們的祖先作了孽,用獻祭和符咒的方法,他們可以得到諸神的賜福,用樂神的賽會能消災贖罪;如果要傷害敵人,隻要化一點小費,念幾道符咒,讀幾篇咒文,就能驅神役鬼,為他們效力,傷害無論不正義者還是正義者。他們還引用詩篇為此作證,詩裏描寫了為惡的輕易和惡人的富足,名利多作惡,舉步可登程,

惡路且平坦,為善苦登攀。①

①赫西俄德《工作與農時》287-289。

以及從善者的路程遙遠又多險阻。還有的人引用荷馬詩來證明凡人誘惑諸神,因為荷馬說過:

眾人獲罪莫擔心,逢年過節來祭神,

香煙繚繞犧牲供,諸神開顏保太平。②

②《伊利亞特》Ⅸ497以下。柏拉圖引文與現行史詩有出入。

他們發行一大堆默塞俄斯與俄爾甫斯的書籍。據他們說,默塞俄斯與俄爾甫斯是月神和文藝之神的後裔。他們用這些書裏規定的儀式祭祀祓除,讓國家和私人都相信,如果犯下了罪孽,可以用祭享和賽會為生者贖罪。可以用特有的儀式使死者在陰間得到赦免。誰要是輕忽祭祀享神,那就永世不得超生。

親愛的朋友蘇格拉底呀!他們所講的關於神和人共同關心的善惡的種種宏旨高論,對於聽者,特別是對那些比較聰明,能夠從道聽途說中進行推理的年輕人,對他們的心靈會有什麼影響呢?他們能從這些高論中得出結論,知道走什麼樣路,做什麼樣人,才能使自己一生過得最有意義嗎?這種年輕人多半會用品達的問題來問他們自己:是用堂堂正義,還是靠陰謀詭計來步步高升,安身立命,度過一生?要做一個正義的人,除非我隻是徒有正義之名,否則就是自找苦吃。反之,如果我並不正義,卻已因掙得正義者之名,就能有天大的福氣!既然智者們告訴我,貌似遠勝真是,而且是幸福的關鍵。我何不全力以赴追求假象。我最好躲在燦爛莊嚴的門牆後麵,帶著最有智慧的阿爾赫洛霍斯所描寫的狡猾貪婪的狐狸。有人說,幹壞事而不被發覺很不容易。啊!普天之下,又有哪一件偉大的事情是容易的?無論如何,想要幸福隻此一途。

因為所有論證的結果都是指向這條道路。為了一切保密,我們拉宗派、搞集團;有辯論大師教我們講話的藝術,向議會法庭作演說,硬逼軟求,這樣,我們可以盡得好處而不受懲罰。

有人說,對於諸神,既不能騙,又不能逼。怎麼不能?假定沒有神,或者有神而神不關心人間的事情,那麼做了壞事被神發覺也無所謂。假定有神,神又確實關心我們,那我們所知道的關於神的一切,也都是從故事和詩人們描述的神譜裏來的。

那裏也同時告訴我們,祭祀、禱告、奉獻祭品,就可以把諸神收買過來。對於詩人們的話,要麼全信,要麼全不信。如果我們信了,那我們就放手去幹壞事,然後拿出一部分不義之財來設祭獻神。如果我們是正義的,諸神當然不會懲罰我們,不過我們得拒絕不正義的利益。如果我們是不正義的,我們保住既得利益,犯罪以後向諸神禱告求情,最後還是安然無恙。

有人說:不錯,但是到來世,還是惡有惡報,報應在自己身上,或者在子孫身上。但是精明會算的先生們這樣說:沒關係,我們這裏有靈驗的特種儀式和一心赦罪的諸神,威名遠揚的城邦都是這樣宣布的。我們還有諸神之子,就是詩人和神的代言人,所有關於真理的消息都是這些智者透露給我們的。

那麼,還有什麼理由讓我們去選擇正義,而舍棄極端的不正義呢?如果我們把正義隻拿來裝裝門麵,做出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們生前死後,對人對神就會左右逢源,無往而不利。

這個道理,普通人和第一流的權威都是這麼說的。根據上麵說的這些,蘇格拉底呀,怎麼可能說服一個有聰明才智、有財富、有體力、有門第的人,叫他來尊重正義?這種人對於任何讚揚正義的說法,都隻會嘲笑而已。照這麼看,假如有人指出我們所說過的一切都是錯的,假如有人真是心悅誠服地相信正義確是最善,那麼他對於不正義者也會認為情有可原。他不會惱怒他們。因為他曉得,沒有一個人真正心甘情願實踐正義的。除非那種生性剛正、嫉惡如仇,或者困學而知的人,才懂得為什麼要存善去惡。不然就是因為怯懦、老邁或者其他缺點使他反對作惡——因為他實在沒有力量作惡。這點再明白也沒有了。這種人誰頭一個掌權,誰就頭一個盡量作惡,唯一的原因就是我跟我的朋友剛開始所講的。我們對你說:蘇格拉底呀!這事說來也怪,你們自命為正義的歌頌者。可是,從古代載入史冊的英雄起,一直到近代的普通人,沒有一個人真正歌頌正義,譴責不正義,就是肯歌頌正義或譴責不正義,也不外乎是從名聲、榮譽、利祿這些方麵來說的。至於正義或不正義本身是什麼?它們本身的力量何在?它們在人的心靈上,當神所不知,人所不見的時候,起什麼作用?在詩歌裏,或者私下談話裏,都沒有人好好地描寫過,沒有人曾經指出過,不正義是心靈本身最大的醜惡,正義是最大的美德。要是一上來大家就這麼說,從我們年輕時候起,就這樣來說服我們,我們就用不著彼此間提防,每個人就都是自己最好的護衛者了。

因為每個人都怕幹壞事,怕在自己身上出現最大的醜惡。蘇格拉底呀!關於正義和不正義,色拉敘馬霍斯和其他的人毫無疑問是會說這些話的,甚至還要過頭一點呢!這種說法,在我看來,其實是把正義和不正義的真實價值顛倒過來了。至於我個人,坦白地說,為了想聽聽你的反駁,我已經盡我所能,把問題說得清楚。你可別僅僅論證一下正義高於不正義就算了事,你一定得講清楚,正義和不正義本身對它的所有者,有什麼好處,有什麼壞處。正如格勞孔所提出的,把兩者的名丟掉。因為如果你不把雙方真的名聲去掉,而加上假的名聲,我們就要說你所稱讚的不是正義而是正義的外表。你所譴責的不是不正義,而是不正義的外表。你不過是勸不正義者不要讓人發覺而已。我們就會認為你和色拉敘馬霍斯的想法一致。正義是別人的好處,強者的利益,而不正義是對自己的利益,對弱者的禍害。你認為正義是至善之一,是世上最好的東西之一。那些所謂最好的東西,就是指不僅它們的結果好,尤其指它們本身好。比如視力、聽力、智力、健康,以及其他德性,靠的是自己的本質而不是靠虛名,我要你讚揚的正義就是指這個——正義本身賜福於其所有者;不正義本身則貽禍於其所有者。盡管讓別人去讚揚浮名實利吧。我可以從別人那裏,但不能從你這裏接受這種頌揚正義,譴責不正義的說法,接受這種讚美或嘲笑名譽、報酬的說法,除非你命令我這樣做,因為你是畢生專心致誌研究這個問題的人。我請你在辯論中不要僅僅證明正義高於不正義;你要證明二者本身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