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老關見麵,真的換了個地方。那個地方是張床,四麵有牆,看不到墳墓。可是就在老關壓到身上時,我又看到了那座墳墓,看到了紀明那張冤屈的不能閉上雙眼的臉,同時,好象聽到了紀明的聲音,他在喊我,他在說,青樹,你可不能讓我就這麼白白死掉啊。讓我沒法不把老關再一次從我身上推開。我明白了,有些事會不會發生,真的和地方沒有多少關係。不過,這一次沒有發生的事,不等於下一次不會發生。因為,要發生的,遲早都會發生。這是誰都沒有辦法的事。
青樹在看電視,老關走了進來。老關坐到青樹身邊。老關摟住了青樹的肩膀。青樹好象也下了決心,她放下遙控器。把下巴放到了老關的肩膀上。可是青樹看到了掛在牆上的照片。照片是青樹和紀明結婚是照的。青樹隻好給老關說,老關給我一段時間吧。青樹站了起來。青樹問老關喝不喝酒。老關說,我不喝。老關站起來,走了。
老關真的生氣了。老關不喝,青樹自己喝。青樹拿起酒瓶子,擰開蓋子,張開嘴巴,直接倒下去。然後,身子一仰,靠在了沙發上。其實青樹這樣喝酒,和老關沒有關係,青樹經常這樣喝酒。好多個晚上,青樹睡不著,睡不著,就亂想。越亂想,越睡不著。沒有辦法,隻好拿出酒瓶子,連著喝上幾大口。酒一上頭,人就暈了,一暈就啥也不想了,隻想睡覺了。
吃飯的客人全走了。許小桃和服務員在收拾桌子的盤碟。馬東軍進來了,也幫著一塊收拾。許小桃不讓馬東軍收拾。許小桃說,這個活,你就別幹了。說著,許小桃倒了一杯水,放到了馬東軍跟前。許小桃說,炒菜是個力氣活,你一定很累了吧,好好歇一會。馬東軍說,這個活不算啥,比這累的話,我幹得多了。許小桃說,你別吹了,你是城裏人,想幹重活,也得有地方幹啊。聽許小桃這麼一說,馬東軍不說話了,表情也有了一點變化,端起了水杯,喝了一口。
許小桃這方麵不心細,沒有在意馬東軍的表情,順著自己的話,繼續往下說,許小桃,不過,城裏人聰明,腦子靈,學什麼學得快。客人都誇你的菜炒得好。看來,你真的出師了。馬東軍說,比青姐,我差得遠了。許小桃說,和青姐,你當然不能比了。馬東軍說,青姐真的太能幹了。許小桃說,比男人還能幹。
青樹進來了。青樹走到一個餐桌前,從口袋裏拿出一撂子錢。許小桃一看,叫了起來,太好了,發工資了。青樹拿出一迭錢,放到許小桃跟前。青樹說,這是你的。許小桃拿過來就數。許小桃說,二千塊呀。這麼多呀,青姐。青樹說,你操心不少,該多拿點。許小桃說,謝謝青姐了。
青樹又把一迭錢,放到了馬東軍跟前。青樹說,這是你的。馬東軍沒有去拿。馬東軍說,我說過,我不要工錢。青樹說,沒有你,我們的生意不會這麼好。馬東軍說,我說過了不拿,就不會拿。說著,馬東軍轉過身走出了餐廳。
許小桃說,這個馬東軍是不是有點傻,給他錢他都不要。青樹說,這年頭就是傻子,給他錢他都會要。許小桃說,那他是咋回事?青樹說,一定有什麼原因,我們都不知道。許小桃說,我去問問他。青樹說,問也是白問,自已不想說的話,別人是問不出來的,你把的工資記到帳上,到時候一塊給他。
看客棧再沒有什麼事了,青樹給許小桃交待了一下,就開著車回了農場。青樹給自己有一個規定。每個星期至少回去看母親兩次,哪怕隻是回去看上母親一眼。這次回去,青樹沒有看上一眼就走。青樹和母親靠在床頭上說著話。青樹和別人說話,說的是普通話。可青樹隻要和母親說話,就馬上說起了一口膠東話。母親說,樹子,什麼結婚呀?青樹說,結什麼婚?母親說,你連結婚都不知道了。青樹說,和誰結呀?母親說,和你帶來的那個老關呀。
我沒敢給母親說,老關是個有老婆的人。這要是讓母親知道了,不是把我罵死,就會把她氣死。這兩樣都是我不願意看到的,所以我隻好騙母親說,還要再多了解了解。終身大事,不能太隨意。
母親說,你不小了,再大大,女人就沒有啥了,你這樣子,這會兒還行。得抓緊時間,別太挑了,別老拿別人和紀明去比。人啊,不管啥樣的,一塊過過,就是那麼回事了。那陣子我和你爸……
青樹說,我知道,那陣子,我爸比你大十幾歲,你死活看不上。後來結了婚,有了孩子,也覺得挺好了是不是。媽,我爸那會比你大那麼多,你咋就嫁給他了。母親說,我不嫁給他不行啊。他是連長,我一下車,他就把我看上了。一車幾十個妹子,他就看上我了,我有什麼辦法。青樹說,誰叫媽長得比別人好看呢。母親說,別諷刺我。你媽年輕那會兒,是長得好看。現在和你是沒法比了,可你看看照片上。你象媽那麼大,長得可醜了,你是越長越好看,可你沒有你媽年輕時好看。青樹說,我咋看不出。母親說,你就會說氣你媽的話。青樹說,媽,我就不明白,你不想嫁給我爸,為啥不嫁就不行呢,那時候不是婚姻自由啊。母親說,那個年代的事,幾句話說不明白,那會兒,說當女兵,高興得不得行,到了這個地方才知道,讓我們來,是因為好多老兵,留下來開荒後,找不到老婆。我們來,說是當兵,其實是來給他們解決老婆問題的。青樹說,咋了,我爸他們是革命的功臣,來給他們當老婆,也不委屈你們啊。母親說,你知道個啥。你沒有見爸他們那個樣子。又黑又瘦,看著可老了。青樹說,還是你想嫁,要不是想嫁,總不能把逼著你入洞房吧。母親說,怎麼說了,你爸是連長,一個連的男人全是他的部下,知道他看上了我,再沒有一個男人敢靠近我,你說,我不嫁給他,嫁給誰。我總不能不嫁吧。青樹說,我爸可真厲害。母親說,不過我不後悔。你爸也覺得欠了我的,娶了我後,對我可好了,我想,這一輩子,我要是和別的男人過,不會有男人對我這麼好。青樹說,是啊。爸爸是個好人。青樹的目光落在掛在牆上的照片上。青樹說,可惜爸走得太早了,沒有過上好日子。母親說,他們那批老兵,差不多都走了。打了那麼多年仗,又來開荒種地,他們太累了,累得太狠了,早早就把身體累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