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樹在嗑葵花籽。閑著沒事,青樹總是在嗑葵花籽。青樹的唇間的一顆門牙上,有一個小缺口,那就是嗑葵花籽嗑出來的。看到許小桃端著空碗空盤子走進來。青樹說,那個快要死了的人,是不是已經活過來了。許小桃說,活是活過來了,可他現在睡得象個死人一樣。青樹說,等他醒過來後,讓他快一點離開這裏。許小桃說,人家住在了這裏,就是客人,走不走是客人的事,人家不走,咱還能趕人家走。青樹說,他和別的客人不一樣。許小桃說,有啥不一樣。青樹說,我也說不上,隻是覺得有點不一樣。
馬東軍睜開了眼睛。一睜就睜得老大,隻有閉著眼卻沒有睡著的眼睛才會這樣睜開。睜開眼睛想了一會。馬東軍一下子坐起來。馬東軍看見了放在床邊的鞋。下床穿上鞋,往門外走。輕輕地往外走。象貓一樣走著,顯然他不想讓他的腳步聲被別人聽到。真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可還是被人聽到了聲音。馬東軍拉開門,看到許小桃站在門口,一隻手扶在門框上,眼睛直直地看著馬東軍。看得馬東軍有點發毛,不由得把頭低下了一些。
許小桃向馬東軍伸出了手。好象馬東軍拿了她什麼東西,要讓他還給她。馬東軍說,你要什麼?許小桃說,錢。馬東軍說,什麼錢?許小桃說,房錢,還有飯錢。馬東軍也有點意外,他似乎真的沒有想到他還要付房錢和飯錢。馬東軍說,我沒有錢。許小桃說,我們這是客棧,沒有白吃白住的。馬東軍說,我真的沒有錢。許小桃說,沒有錢,就不能走。馬東軍說,求求你了,讓我走吧。許小桃說,不行。聽到了許小桃和馬東軍的說話聲,青樹走了過來。青樹說,出什麼事了?許小桃說,他想跑。馬東軍低著頭,馬東軍說,我沒有錢。許小桃說,沒有錢,就跑呀。青樹說,你叫什麼名字。馬東軍說,我叫馬東軍。青樹說,你是什麼地方人。馬東軍說,我是城裏人。青樹說,怎麼跑到了這個地方。馬東軍說,老板說,昆侖山上有玉。帶著我們來挖玉。經過荒漠時,遇到了沙塵暴。讓風吹散了,我就迷了路。青樹說,許小桃,給他點錢做路費,讓他走吧。許小桃說,白吃白住,讓他走就不錯了,還要給他錢?太過分了吧。青樹說,他說了他沒錢,沒有錢,他怎麼走。一直低著頭的馬東軍抬起了頭,他看到了青樹。雖然是青樹把他救了,可他一直在昏迷中,其實並沒有真正見到青樹的樣子。現在他終於看清了青樹的臉,他不能多看一會,一個救過自己的命的人,不管長得什麼樣子,都該永遠記在心上的。許小桃掏出了一百塊錢,扔給了馬東軍。錢掉在地上。馬東軍看了看,彎下腰,慢慢地把它拾了起來。剛向前走了一步,青樹喊了他一聲。青樹說,你站下。馬東軍身子晃了一下,站了下來。青樹說,問你這個事?馬東軍說,什麼事?青樹說,以前你來這個地方沒有?馬東軍說,我是頭一次來。青樹說,你真的是頭一次來。馬東軍說,真的。青樹說,你走吧。馬東軍走出了紅房子,知道青樹和許小桃站在門口,他也沒有回頭告別,或者說聲謝謝。紅房子就在公路旁邊。按說隻要站在公路邊,看到了有長途車開過來,揮一下手,車子就會停下把他拉上。但他走到了公路邊上後,沒有停下,而是順著公路朝西南走。青樹和許小桃站在門口嗑瓜籽,邊嗑邊看著馬東軍走遠。許小桃說,他真走了,這個家夥,也太沒有良心了吧。你救了他的命,可他連聲謝謝都沒有說,太不懂事了,什麼城裏人呀,我看就是小盲流。青姐,你剛才為啥要那麼問他?青樹說,沒啥,隨便問問。
客棧都是這樣,有的人來了,有的人走了。不管來的人,還是走的人,都不會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其實就連我,也沒有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我知道,我早晚也會離開紅房子,隻是我會在這裏呆得時間更長一些。有多長時間,我真的不知道。在沒有把那件事辦完以前,別的事,我都沒辦法說出最終的結果。
夏天過得快,一眨眼就過去了。胡楊林的樹葉,正在由綠變黃。老關來了。老關從大油罐車上下來。老關穿著一身新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新郎倌。坐在凳子上的青樹從門洞裏看到了老關。青樹沒有站起來,還是坐在那裏,看著老關一點點走近。
看來,這件事會很麻煩。不過,再麻煩我也要去做。母親給了我生命,我怎麼也得讓母親睡個好覺。麻煩就麻煩吧,人活著,本來就很麻煩。不是這件事麻煩,也會有別的事讓我們麻煩。好在,老關是個有老婆的人,就算有麻煩,也不會有太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