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寬仁,他嗎?不殺降者可是大漢的律條。”
“臣不是指這個,臣說的是驃騎將軍的為人。將軍隻不過看上去有些嚴厲,其實人很好。”
“朕還是頭一回聽人這麼評說去病,你快說,他是怎樣寬仁的。”劉徹不禁大感興趣起來。
金日磾道:“當年,臣曾在河西受降的儀式上刺殺過驃騎將軍,將軍不僅當場放了臣,後來還以德報怨,請求陛下赦免了臣的母親,使她老人家得以安享晚年。臣還沒來得及報答將軍,將軍卻已不在了。”
“哦?有這等事?是他要朕赦免你母親的。他說你母親明事理,教你要效忠大漢,朕就依他了,反正那些日子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可從來沒跟朕說起他在河西遇刺的事,霍光,你聽他說過嗎?”
“沒有,哥哥從未說過。”霍光道。
“他不能說,說了怕陛下治臣的罪。臣要殺他,他卻要保全臣,所以臣說驃騎將軍寬仁。”金日磾道。
“寬仁是一層,還有一層,就是狂妄。”劉徹笑道。
“狂妄?”金日磾有些不解。
霍光也在等著聽皇帝的高論。
劉徹接著說道:“你那時年紀尚小,他不願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即使你長大後再來刺殺他,他也不怕。他過於自信了,根本不知道放走刺客有多危險,沒幾個刺客能像你這樣變成朋友的。”
“是的陛下,驃騎將軍好像說過,讓臣長大了再來找他。”金日磾道。
“你看多狂,朕從小看著他長大,他那點小心思豈能瞞得了朕?”劉徹有些得意。
此時一陣晚風吹過,送來絲絲涼意,霍光向劉徹拱手道:“陛下,天色已晚,還是起駕回宮吧。”
“不忙,你倆各處走走,讓朕一個人呆會兒。”劉徹道。
“諾,臣等先告退。”霍光,金日磾齊聲應道,隨後一前一後向遠處一片小樹林走去。那裏幾乎沒有一片綠葉,樹冠已被秋風染成了斑駁的紅色、黃色與紫色。
劉徹緩緩走向高大的墓碑,仰望上麵鐫刻的那幾個雄健的漢隸。他在想,人生究竟是為了什麼,輝煌過後是黯淡,就如同這即將燃盡的落日餘暉。曾經是多麼鮮活的生命,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卻隻化作這一塊石碑、幾個大字。幾十年來,他失去了太多親人,衛青、衛子夫、劉據、曹襄、平陽公主……,也迎來了許多新人。他傷害過別人,也被別人背叛。他怕離開這個世界,曾熱衷於長生不老之術,上過當,受過騙,如今他已是風燭殘年,卻對這種事失去了興趣。人生不管是長是短,終究要歸去,長生強求不得,還是順應天意吧。他不知道他的驃騎將軍走的時候有沒有害怕,反正他不怕。
劉徹的視線停留在“驃騎”兩字上,這是他賜予這位愛將的稱號,現在屬於他,將來也許會屬於別人。劉徹的目光向下移,又落在“去病”兩字上,這也是他禦賜的名字,卻隻屬於一個人,與別人無關。劉徹閉上了眼睛,思緒又飛回幾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