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朕是不是太過嚴苛了?”劉徹問霍去病道:“他盡管可惡,但畢竟是朕的至親。朕為了能服眾,便殺了自己心愛的外甥,怎對得起他死去的娘啊?”
“陛下不必難過,其實陛下根本就不愛昭平君。”霍去病道。
劉徹不以為然:“何以見得,你知道朕心裏怎麼想?其實他小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臣當初也以為陛下很愛昭平君,所以臣嫉妒他。”
劉徹略感意外:“你嫉妒他,他哪點值得你嫉妒?”
“他是陛下的至親,而臣隻不過是一個臣子,就是幹得再漂亮,也不及親外甥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你竟這麼想?”
“是,所以臣瞅準機會就狠狠地嚇唬他,見他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臣心裏別提多痛快了,就跟夏天喝冰水似的。”
劉徹笑了:“你也真夠壞,你這純粹是小孩子的心思。”
霍去病接著說道:“陛下得知此事後,斥責了臣,還罰了臣的俸祿,臣愈加恨透了昭平君,以至於後來又出劍傷了他。他那狼狽相,臣看了真解氣。”
劉徹聽了更笑:“小孩子,純粹是小孩子,不過你怎麼說後來又不恨他了?”
“後來,臣聽說陛下在隆慮公主的葬禮上打了昭平君,臣就知道陛下愛的是隆慮公主,而非昭平君,就不恨他了。”
“你說朕不愛昭平君,那為何他死了,朕心裏還這麼難受?”
“那是因為陛下覺得對不起隆慮公主。”
“是,有一點,不過讓你失望了,朕想想自己還是挺喜歡昭平君的,至少,他長得白白胖胖,比你可愛多了。”劉徹故意這麼說。
霍去病突然眯著眼睛,以手按太陽穴道:“臣頭好暈。”
劉徹一聽著急起來:“怎麼啦,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頭暈?快去叫禦醫來。”
“諾。”一個太監應道。
“別去,叫禦醫沒用,”霍去病道:“臣是剛才聽陛下說昭平君長得可愛,想笑又不敢笑,一下子憋暈了。”
“啊?憋暈了?簡直是聞所未聞,你嚇朕一跳。你小子也學會東方朔那一套了,敢戲弄朕,當心朕治你個欺君之罪。”劉徹被他逗樂了。
霍去病忍著不笑,繼續說道:“臣若是按著昭平君的模樣長,怎能為陛下開疆拓土?兵刃也拿不起來,沒有哪匹寶馬良駒能馱得動臣,恐怕更要令陛下失望了。”
“哈哈哈哈……,誰說沒有馬馱得動?朕的胖外甥可是會騎馬的。”
“您看他那匹馬還挪得動步嗎?都快被壓散架了,好可憐。再說,臣比他個兒高,要是長得跟他一樣可愛,得騎死多少匹馬啊,那也太過奢侈了吧。”
“哼,你這壞小子,無非就是笑話人家胖。”
“臣無非就是不想變成壓馬的肉墩。”
“哈哈哈哈……,好好,算你厲害。被你小子這麼一鬧,朕一肚子的憂傷便煙消雲散了。唉,朕那不爭氣的外甥,要是有你半點好玩,朕今天怎麼也得設法保住他一條性命。”
“說真的陛下,臣比昭平君幸運多了。”霍去病正色道:“像臣這樣粗心,不拘小節之人,陛下要抓臣點錯殺掉臣,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又胡說,朕何嚐要殺過你?”
“所以臣還算幸運。昭平君輒不然,他每天都在犯錯,犯錯已成為一種習慣。這樣很危險,陛下總有一天會失去對他的容忍,他的不幸,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臣當初真傻,幹嘛要嫉妒他?”
“你嫉妒是因為你貪心。”
“臣冤枉,臣何嚐像東方朔那樣,整天向陛下討賞?”
“你貪戀的不是財物,給你這麼大一座宅子你都不要,你呀,貪戀的是朕的寵愛。”
霍去病不說話了,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是,臣貪戀陛下的信任,臣甘願效死沙場,隻為這個‘信’字。士為知己者死,這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所以你要聽話,養好身子,好為朕再征漠北。”劉徹望著他的驃騎將軍,覺得自己的話是那麼蒼白無力,一如他蒼白的麵色。
劉徹靜靜凝視著霍去病的臉,感到他不僅僅是蒼白、消瘦,他身上似乎缺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年輕人都有的——活力。病魔已經吸幹了他體內的精華,正一點一點啃噬著他的軀體。劉徹雙手掩麵,低下了頭。霍去病並未覺察到皇帝的心痛,他累了,正閉目養神呢。
劉徹忽然意識到,自己是那樣的渺小、無助。上天的威力無邊無際,不可抗拒,身為一言九鼎的帝王,卻救不了一個自己心愛的晚輩。其實他極不願意麵對這殘酷的事實,內心在努力地抗拒著天意。他雖中止了備戰,但天天來鷂園,希望看到他的驃騎將軍好起來,哪怕隻有一點小小的起色,他也願滿足他所有的願望。可是這麼多天以來,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赦免休屠王閼氏。劉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關心起一個曾經是敵人的女人來,這個女人有什麼非凡之處嗎?管她呢,反正是他想要的,劉徹就恩準。出於好奇,劉徹召見了休屠王閼氏。交談之後,他發現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向善的力量,她那溫暖而堅定的目光,可以融化冰雪,難怪他的驃騎將軍——這個匈奴人眼中的冷麵殺手,也會變成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