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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仿佛同跳舞結下不解之緣。這一段音樂意外地漫長,舞伴換過一個又一個,卻始終不能停下腳步,隻得在原地無盡地旋轉。而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段故事,也都自舞會開始。這兩個舞會,中間隔了十年。
會在那場慈善舞會中出現完全是一個意外。
本來我並沒打算前往,請貼送來就扔在一角,連封口都沒拆開。可是那一夜我的同伴臨時失約,而我已打扮停當,不想白費工夫,便從丟掉的請貼中信手抽取,結果抽中了這一封。
到了那裏我便開始後悔。
客人非常的多,大廳的空氣調節不夠用,空氣不大新鮮。酒和飲料全不對我胃口,隻好隨手抓一杯礦泉水,嚐過才發現碳酸太多,又懶得丟開。屢屢遇到熟人,不得不扯出笑容熱烈地寒暄,虛情假意之餘,還得時時準備接收對方太太的白眼。我覺得累,又不想回家,索性在角落找一張沙發坐下看別人跳舞,一邊跟著我熟悉的曲子輕哼。
不是不覺得自己無聊的。但是打發時間也是一門至高的藝術,我始終沒學到家。整日無所事事,也隻能在社交場合打混,至少比較熱鬧,可以不愁冷清。
可是這裏也是一樣的悶。
我轉動手裏的杯子,輕輕打一個嗬欠。
再抬起眼時,便看到了浩明。
那時我並不認得他。
而他,因剛從國外回來不久,雖然早聽過我的名字,卻一直沒機會見到真人,故而也不知道我是誰。
當時他一個人倚在落地窗旁邊,手裏拿一杯粉紅色香檳,上上下地打量我,仿佛很有興趣的樣子。
我隻看了他一眼便移開視線。
一眼便可以看得出他是什麼貨色。
名貴的亞曼尼西裝,一塵不染的意大利皮鞋,戴勞力士金表,喝克魯格香檳,開的不是法拉利便是蓮花,有教養有家世,卻沒有多少現金與實權,這樣的世家子弟滿街都是,我沒有興趣。
我心不在焉地打著拍子,一邊盤算著幾時離開。
過一會兒,有人從一旁慢慢走過來,輕輕地問:“你好嗎?”
嗬是他來了?我本能地抬起頭看,卻發現是個陌生人,一時有點失望,懶洋洋地牽牽唇角,向他舉一舉杯子。
他毫不介意,笑容可掬地問:“不想跳舞?”
我搖搖頭。
跳舞對我而言是一種謀生的手段,平日若無必要,我幾乎從不跳舞,除非有人為此付錢。
“要不要喝一杯香檳?”
我仍舊搖頭,喝一口手中的礦泉水。
“怎麼?對無故上前搭訕的陌生人不放心?”他微笑,“那麼讓我來自我介紹,我姓程,程浩明。”仿佛很有信心我會知道他。
我失笑。
他一定也不知道我是誰,不然便不會問出這種愚蠢的問題來。害怕陌生人?他以為我是十八二十的小家碧玉?
不過我亦有些意外。
我確實聽過他的名字。
程氏是真正的豪門世家,財富自然不在話下,家世背景更非尋常暴發戶可比。程浩明是家中獨子,唯一的繼承人,剛剛自英國拿了碩士回來,立刻成為滿城小姐太太們心目中的乘龍快婿。
“我可有這個榮幸知道小姐的名字?”他問得十分紳士,卻給我一種做戲的感覺。
我覺得有趣,一時玩心大發,便答:“仙德瑞拉,假如閣下願意客串王子。”
他笑起來:“是我的光榮。”
然後看一看舞池,“王子遇到仙德瑞拉,跳舞似乎是必需的程序。”
“我的舞可是有價的,即使是王子也不例外。”
“價值幾何?”
“一百萬。”
他揚揚眉,臉上是毫不在乎的表情。
一百萬對他而言自然微不足道,不過此時他大概以為我隻是在開玩笑而已。
“請付賬吧。”我說,“現金或支票隨君任選,刷卡免談。”
他對著我的表情研究片刻,不能肯定我是否認真。
我維持原有的笑容不變,等他開口。
最後他聳聳肩,掏出支票簿一揮而就。
我接過支票,盈盈起立,挽住他的手臂。
經過募捐箱的時候,我順手把支票丟了進去。
他興味十足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卻毫無表示,輕輕帶我滑入舞池。
一曲既罷,他送我回到原位,忍不住稱讚我,“跳得真好,這一千萬堪稱物有所值。今日全場賓客中沒有人比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