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一起死,大不了一起被投湖。到這一步,也就痛一瞬間罷了。往生經上所述的那些恩愛情仇固然可羨,但阿嬤一去,也不過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大漢怪笑一聲,掃視兩眼仲小文後,眼中露出一絲貪婪,道:“小崽子,我不殺你,把你賣給人牙子還能多得幾枚銀子。你讓開,我可以給老太婆一個痛快。”
仲小文仿若未聞,她不讓。
明明已經驚恐到涕淚橫流,原本白淨的小小臉醜到擠成了一團。可她依舊牢牢釘在祖母前,一動不動。
她絕不會走開一步。
卻是身後的老人激動不已,立刻就要將她抱開。
仲小文宛若被鉗製,連掙脫都毫無頭緒,在這之前她從不知阿嬤的力氣竟然這般大。
“我不走!我不走!阿嬤、阿嬤——你放手!”仲小文被阿嬤抱起後,歇斯底裏地叫喊出聲,嘶啞著悲鳴:“阿嬤不在我也不想活了!”仲小文自然是知道阿嬤的想法,可越是知道,越是驚慌失措,拚命掙紮。
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如果,如果時間還停留在今晨阿嬤離去前該有多好!
這是仲小文心死前最後的絕望之思。
她眼睜睜看著親人被柴刀砍倒在地,柴刀深深卡在了臂膀骨頭中,大漢狠狠地大吸一口氣後,柴刀複又脫離了骨肉,然後像收割某種畜牲般,再次揮進了阿嬤抽搐的身軀。一時間血肉橫飛,濺在了她小小呆滯的臉上。
“住手……”仲小文喃喃。淚水都忘記流。
她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兩個字。
“住手。”又一下。
“住手——”再一下。
分明看見,阿嬤在倒下之時一臉詭異的微笑。仿佛,如釋重負。
大漢詭譎不已地一遍遍揮砍早已沒了氣息的屍體,對仲小文的言辭罔若未聞。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可怕,越來越猙獰,令人心生寒意。
直到仲小文恍然驚醒,發出讓人肉跳心驚的尖叫:
“我讓你住手!!”
這一聲尖叫一出,大漢頓時抬頭,但最為瘮人的,卻是已死去的老人被砍落在一旁的頭顱。那沾滿凝固後黑紅血漬的頭顱,這一刻居然也飛快地仰麵朝上,一雙暗淡無神的雙眼死死望著尖叫聲扼殺在半途的仲小文。
然後,扯出了一抹不寒而栗的微笑。
仲小文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忽然陷入了漫長的黑暗之中。
老人擔憂地摸了摸孫女的額頭,許是夜裏踢了被子,大清早起來便被一臉麵紅難受的孫女嚇了一跳,似乎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一個勁說著聽不請的胡話。再用土法子探了探後,確定是熱症上身。原本打算去市集購置銀鏈的想法,也就往後推遲了一些。
卻是想著,這邊孫女哼哼一聲,緩緩睜開了眼。還未放下心,卻見得仲小文淚光閃閃,老人心中一個咯噔,連忙掖了掖被子,問:“是不是哪裏難受?”
剛剛蘇醒的仲小文頭腦尚迷茫,看見了死去的祖母依舊活生生在眼前,頓時淚如泉般湧出。下意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立刻逗樂了阿嬤。
老人見她醒了便安心不少,笑道:“今天你且休息,阿嬤給你熬一碗粥喝下去,睡一覺也就好了。”
仲小文支支吾吾,連自己都不清楚在說什麼。
老人當她是因熱症而譫語,正準備出屋,卻聽見寶貝孫女虛弱地問了一句還算清醒的話:“阿嬤……那銀鏈……”
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老人慈祥地想著,平日裏老成得跟個小老太婆一樣,這個時候便藏不住了。她都能想象得到孫女心中對銀鏈的希冀,許是麵上不說,心裏期待得緊吧。
便道:“今日你病著,等好了以後,阿嬤就去給你買回來。”
沒想到這句話卻把仲小文給急著了,她小腦子暈的厲害,一聽這話居然開始疼痛。連忙吃力地拒絕:“我、我不要了……阿嬤……不要了……”她表達的很艱辛,急得開始掙著身子要起身。
老人看在眼裏,連忙上前將她扶住,安慰道:“好好好。不買,不買,我們不要了。”
仲小文雖熱症在身,卻也聽得出阿嬤並沒有放在心上,隻覺心累,眼淚慢慢溢了出來。她好不容易整理了一點點思緒,拉住阿嬤滿是老繭的手,道:“阿嬤,你聽我說——我做了噩夢,有個老爺爺跟我說,我戌年生,銀鏈雖能佑人,卻也會困住我,翻一若臨厄運,會要了我的命!”
仲小文鮮少扯謊,這一次實在是受不住夢中的可怖,這一句話簡直是準備托付什麼一樣。
一說完隻覺心和身都輕了不少,兩眼一閉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