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澹回來得晚,院裏的下人大部分都去歇息了,屋裏還亮著燈。
他放輕步子走到門邊,聽見裏麵傳來對話聲。
寧澹腳步一頓,略帶疑惑探頭往裏看了看。
分明屋裏隻有一個人,卻一應一和的。
沈遙淩正坐在桌邊,聲音十分活潑。
“太史公啊太史公,你寫這書的時候在想什麼呢?怎麼寫得這樣——()”
她語氣停頓,寧澹聽得也氣息稍頓,難道她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沈遙淩又接著道:這樣好啊!?()_[(()”
寧澹不禁眉眼一鬆,唇角無奈地揚起。
沈遙淩又換了一副正經口吻,音調也壓沉了些,粗獷的,仿佛是假扮另一個人在應和著自己的話:“沒錯,沒錯,閱畢此書真是使人醍醐灌頂,朝聞道,夕死可矣!”
她又恢複自己的本音,歎著氣捧著腮:“為何我寫不出這樣的文章,或許這世上根本不需要庸才。”
說罷,沈遙淩又搖頭晃腦,壓著低低的假音說道:“非也非也,做人怎麼能這樣妄自菲薄!”
寧澹聽得夠多了,輕咳一聲,抬腳邁進門檻。
沈遙淩在燭光裏回過頭,亮亮的眼珠瞪得溜圓。
“夜裏看書傷眼。”寧澹聲平氣靜。
“嗯,嗯。”她應著,但顯然也沒當回事,手上還沒有鬆開那本書,“你要洗浴麼?水燒好啦,我去給你放!”
“不用忙。”寧澹擺擺手,叫她歇著。
沈遙淩從來不是積極幹活的性子,腳沒離開凳子,嘴裏說:“姆姆教我要服侍王爺洗浴的!”
寧澹徑直走進內間去了,一點也沒回應,好似根本沒聽到她說什麼。
沈遙淩瞅了一會兒,樂得悠閑,腳心晃了晃,又收回目光來接著看手裏的書。
寧澹出來時,換了一身柔軟的寢衣,上麵有跟沈遙淩裙擺上一樣的花紋。
他單手擦著濕發走過來,衣襟微微散開露出蓬勃胸肌,沈遙淩以為他要到床邊去,結果寧澹挨著她坐了下來。
熱氣蒸騰,沈遙淩的麵頰也有些燥,眼神飄忽不定。
他拿了一盤果子,坐在沈遙淩的旁邊,一顆接一顆地往嘴裏送。
原本寧澹是沒有夜裏吃東西的習慣的,跟沈遙淩待得久了,就從她身上染了過來。
燈燭的暖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投在壁上,一高一矮,有一半重疊著,另一半看起來像是在相望,翻番股多麼親密。
沈遙淩收回目光,潛心靜氣,好像想要再次沉浸到那本書裏,然而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麵前突然滾過來一粒果子,咕嚕嚕在她眼皮子底下停住,擋住她在盯著的那幾個字。
沈遙淩撚起來轉身:“你好好吃,都掉我這邊了。”
寧澹覷著她:“那位太史公還沒講完?”
“什麼……”沈遙淩正要發問,又懵懵地低頭看向自己手裏由太史公寫下的
() 書。
寧澹半掩著嘴,打了個哈欠,垂著一半眼皮說:“困。”
他看起來,比平時柔軟許多。
像沒有理好羽毛的仙鶴,被燭光一打,毛茸茸的。
沈遙淩眼底湛湛,心裏也顫顫。
她咽了咽喉嚨,收起書卷:“那,嗯,那歇息吧。”
“嗯,明日再看。”寧澹提議。
沈遙淩心想,什麼明日,原本就是已經看完的書,明日也不必要再看了。
寧澹抓著她的手腕,牽著她走到床邊,放下了簾帳。
本是他日日都會做的動作,沈遙淩卻還是看得心跳,不敢多瞅,收回目光地藏進被子裏。
月光柔柔地灑入,寧澹呼吸平勻。
前幾日的事情,她沒有鬧,是他太緊張,整得下人人心惶惶,驚動到了公主府那邊去。
今日母親不僅找過沈遙淩,也找他談了話,再三囑咐,要他與妻子敞開心扉。
他回府之前,一直想著,沈遙淩會是什麼反應,卻隻看到沈遙淩自言自語,自娛自樂。
他鬆了一口氣,也更猶豫。
沉默少許,寧澹側耳細聽。
沈遙淩的呼吸很輕,依然很有韻律,顯然還沒入睡。
“乖囡。”他的聲音從夜裏響起,把沈遙淩嚇了一跳。
他清晰感覺到身旁的人肩膀一緊。
“怎麼?”
他斟酌:“我有話想同你說。”
“你也睡不著?”沈遙淩新奇,她還從沒看見過寧澹為了睡眠而苦惱。
今天熄燈太早,她也還很有精神,幹脆翻身趴在枕上,側著臉和寧澹說悄悄話。
“我問你,烏龜在路上被一隻河蝦撞翻了,很生氣,罵了河蝦一頓,但是他們倆不僅沒有吵起來,還更親近了,為什麼?”
寧澹沉默。
他在想,那是多大一隻河蝦,可以把烏龜撞翻?
他指出不對勁,沈遙淩卻擺擺手道:“你怎麼知道這世上每一隻河蝦長什麼樣子?說不定,也有力大無窮的河蝦嘛!”
他忍讓了。
想了想,說:“為什麼?”
沈遙淩眯眯笑道:“因為烏龜說,你瞎呀!河蝦說,哎呀,你認識我,是熟人啊!得罪得罪。於是,就和好啦!”
他再次沉默。
寧澹還在琢磨著蝦和烏龜,沈遙淩又說:“前幾日,吃的那個餃子,你還記得嗎?若青說,那叫黃蝦蛟,可是,我根本就沒有吃出來蝦的味道呀,裏麵全是燒肉。你說,為什麼燒肉餡的蒸包子,要叫黃蝦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