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爛狗頭收了胡亂喊叫,扶腰的手甩開,朝腰間伸出。不好!小肖兒頭歪,左手疾忙抓住帽簷,朝爛狗頭臉上甩去,右手掏出頭頂發套的勃朗寧,麻利的就是一槍。爛狗頭端槍正在黑暗中判斷兩人的差別,不防的臉上飛來一陀黑乎乎的東西,下意識一躲,“啪”了一聲輕微的響聲,卻是驚動得群山嘩嘩抖動,握槍的右胳膊麻辣劇痛,王八匣子掉落地上,左手一把握住疼痛處,粘糊血塗滿手掌。他轉頭驚愕看著小肖兒,不起眼的小乞丐拿著槍正逼過來,這邊黑龍教頭在地上打了個滾,勉力站起來,步履已是不穩。爛狗頭看到局麵不好收拾,捂住胳膊,往前跳一大步,順著山坡連滾帶爬,躲進樹叢石頭後麵,借著黑暗,一下溜得沒了身影。
這下全出乎他們意料,原先看著爛狗頭扶腰踉蹌的步子,真以為一招就剝奪了他的反抗應變能力,誰知緊急關頭,小子傷了胳膊還跨步、打滾、狗爬的招式一氣嗬成,黑暗中絲毫沒影響到動作,樹叢石頭也是沒絆住腳步。黃仲乙搖搖頭,自言自語的:“這隻狗頭也是練過的,若是他偷襲得手,結果不知怎樣……有時真是一身功夫就不如一粒駁殼子。”小肖兒也是歎氣:“怎麼的就給這狗頭欺騙了,真以為他是虛龐菜頭,肯定是偵緝專家,跑動很有一套。”
黑龍嘴裏哈了口氣,不幹不淨地罵:“八格,八格牙魯!”不知是罵黃仲乙,小肖兒,還是爛狗頭藍隊長。拳頭捏緊,還是要和黃仲乙大幹幾十回合。
小肖兒提醒老叔:“爛狗頭身上有槍,這黑龍頭肯定也是有槍,還是小心提防才好。”
黃仲乙說道:“我的腳掃過他身子,腰帶間硬邦邦一塊,那是鐵家夥,我知道就是槍。我也是提防著。既然他沒拿槍逞強,說明他還是武士,講點江湖,我尊重他,說是比賽,那就是講規矩。”嘴巴喃喃說著土話,借著夜光,緊緊盯著那白得發亮的胳膊。
小肖兒不高興了:“狗頭逃回去,不久就會搬來救兵,鬼子哪有信義好講。要不我給他一槍得了。”
黃仲乙說:“不行,你我倉促出來,不定了解不夠。原指望捉住爛狗頭,押回去問清楚,現在就剩鬼黑龍了。我打敗他,叫他乖乖跟著走……”
話音沒落,黑龍舞動雙拳攻上來,黃仲乙側著身子,腳步和拳頭都是一前一後,騰挪擺動,借勢拆招。漸漸的兩個身影又是糾纏一起。而黑龍借助蠻力使勁踢打捶頂,拳風疾厲。黑暗中,小肖兒急得跳腳:這老叔的,真把鬼子當武林義士了。爛狗頭不是什麼善茬,這會兒不定正派兵遣將呢。老東西,老規則,老封建、老迂腐。夜光裏,老叔連退了幾步。是裝的,還是落了下風?時遷是梁山好漢,更是盜俠乞丐;打鬼還講究一套規則嗎?管他的,我可就來了。
小肖兒地上摸了塊石頭,瞧得真切,白胳膊舞動之際,一個狠勁,甩了個正著。黑龍聚精會神的舞動雙拳,眼看著番薯仔招架不住,步伐亂了,恨不得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他。突然,後背給砸了一下,又疼又惱,剛好黃仲乙雙掌殺到,推了正著,步履不穩,趔趄一下,小肖兒掄起槍把,狠命敲他腦袋,黑龍終於不支,倒在地上。
煮熟的鴨子就剩嘴硬了,黃仲乙攔住小肖兒,罵道:“瞧你做的,這家夥倒下不服氣,押回去,他是什麼都不肯說的。江湖上比賽,道義還是要的,我是借力打力,看著就要贏了,你插手害我不仁不義。”
小肖兒抹了師父一下額頭,說:“老叔,就別糊弄徒兒了,額頭虛汗一把。年紀有了,肚子又虛,早知道你這麼講道義比賽,我就把最後一個餜子留給你。還餘有十招八式的功夫。你仁義,黑龍不講道義。我對你負責,別是在荒山丟了性命,你厝人孩子還不活吞了我,說我見死不救。再說,我要乞吃的也是不能少了一家。”小肖兒一邊說一邊解下鬼子的鞋帶,把黑龍的手反背過來,緊緊把他兩個拇指纏得緊緊的,出死力勒住,打了死結。
黃仲乙氣得噓噓叫:“好你個乞食仔,這麼埋汰我。你懂得什麼武術招數,什麼江湖道義,真沒見過這麼沒規矩的徒兒……”
小肖兒也是氣了:“你就當沒我這個徒兒,以後我做事才不用顧及你的臉麵。”邊說,邊走進林子尋找,聞聞看看,湊近臉頰仔細辨認,摘了一把樹葉,塞進褲袋。
黃仲乙一見他走近了,舒展手掌做出打人的架勢:“別看我沒勁了,收拾你個小毛孩還不是手到擒來。”
暫時暈厥的黑龍突然坐起哇哇大叫,這下不說生硬中國話。呱呱的兩人聽不懂。小肖兒過去,拽出褲兜裏樹葉,趁著黑龍瞠目眯眼亂叫時塞進他嘴巴,黑龍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下又急促眨眼,頭狠命上下甩動,想咳又咳不出來,眼淚順著臉頰急促滴落,嘴巴空隙一下流出許多唾液,黑暗中,能看出黑龍很難受。小肖兒麻利的在黑龍身上搜出王八匣子,頂上子彈,遞給老叔。自己在地上摸到爛狗頭的槍,塞到褲兜裏,勃朗寧還塞回到頭發裏,仔細找來帽子,規規整整戴上。老叔瞧了一下王八匣子,不屑地往地上一扔,小肖兒瞪他一眼,急忙撿起,寶貝兒似的插進自己的腰帶。
兩人把黑龍拽起,黑龍直朝大路的方向走去,小肖兒急了,掏出王八匣子,正麵頂住黑龍的胸脯,要他轉身朝裏麵走。黑龍眨巴眼睛不屑看著短槍,用身子擠開小肖兒,不管不顧直走。黃仲乙也急了,在後麵用手指使勁一點,黑龍半邊肩膀垮掉了,歪著身子像是要倒了下去。看著前麵是個陡坡,小肖兒順勢一推,鬼子真倒下去,骨碌骨碌在山坡滾動,不知多久才給樹幹擋住。小肖兒仰起身子,半坐在地上,跟著也是滑落到坡底。
黃仲乙勤儉習慣了,摸摸身上打滿補丁的百衲衣,想著厝人在油燈下吃力的縫補,舍不得糟踐,隻是不緊不慢朝回鄉的路走去。清風輕輕送來了後麵嘰喳的說話聲,不禁回頭看去,幾道光柱在不遠地方晃動,心頭一緊,急忙幾下輕躍,一陣小跑,藏身到一出茅草叢中。遠遠望去,爛狗頭吊著膀子,帶幾個偽軍和鬼子來到比武打鬥地方,光柱不停在草地掃描,最後集中在上麵壓平了的草地,朝著陡坡幾根電筒掃了下去,小聲商議。黃仲乙借助鬼子的光柱,看著陡坡一片被壓倒的草叢,心裏也是暗暗當心;集中精神,豎起耳朵,沒聽到什麼。嘰喳了一會,幾個鬼子打頭,帶著二狗子回去了。
黃仲乙尋到坡下,在一處樹叢裏找到小肖兒和黑龍。小肖兒壓低聲音不斷埋怨:“這黑龍頭,看見上麵有光有說話聲,不住甩動身子,踢打樹幹,就是想弄出點動靜來,我壓住了他大腿,他就不停甩弄個頭去撞樹碰地,我真想一槍崩了他。還好,沒被上麵的鬼子、爛狗頭發現。好險,功夫老叔練家仔,怎麼的不快點來幫忙摁住他?差點壞了大事。”
黃仲乙有點慚愧,第一次沒駁徒兒的嘴,喃喃自己辯解:“我想著已點了鬼子的穴道,他就沒那麼麻利。八成你推黑龍滾坡時撞到哪裏給解開穴道了,行了,你沒讓他跑了就是有功……唉,黑龍老弟,怎麼想找你們的人,就撞得自己鼻青臉腫,額頭臉頰滴血斑斑?”
小肖兒“哼”了一聲:“還和鬼子稱兄道弟呢,他殺人時罵我們是支那狗,是那麼的殘暴不眨眼。黑暗中還關注了人家的傷口,善心過頭了。”
“我聞到血腥味了,人家比賽沒違反規則,沒使槍,倒是你給了人家一石頭。這點,我還是敬佩他的。”黃仲乙呐呐回答。
小肖兒朝他耳朵大聲吼:“快死到臨頭,你還在為屠夫拍手叫好。就差那麼一點點。沒我那一下子,你就見不到家人了。真沒見過,下次再不和你出來了!”
兩人撥弄著鬼子,黑龍就是不肯起身往前,還在磨磨蹭蹭的。
小肖兒使勁踢打鬼子,大聲說:“沒得你同伴來救你了,給你喂了大舌樹葉,你還這麼鬧騰,那我再給你鼻子插點噴嚏草,看你怎麼樣?”他再到樹林裏嗅聞,摘了幾片草莖連帶葉片,叫老叔摁住他的頭。黃仲乙遲遲疑疑的,小肖兒喝令:“快點!”師父到底爽快地聽了徒兒指令,出力抓住黑龍的頭發,小肖兒把草莖伸進黑龍鼻腔。
黑龍出死力搖晃腦袋,鼻翼猛烈抖動,噴嚏打不出,胸口激烈起伏,雙眼緊閉,像是要昏厥了;突的,他猛的甩頭衝開黃仲乙的手,直朝小路奔去。小肖兒笑了:“好話不聽,非得小爺出點手段,這下可好,不擇路的,跑快點,就到鄉裏了。”
黃仲乙有氣無力跟在後麵,小肖兒打趣:“師父,累狠了。肚裏沒食,野果子可要?”
“能抵點餓的,就行。時間緊,不能坐禪一會,不然不會這麼難受。”
“看著鬼子頭,慢慢走。我摘兩個無花果給你。這帶我熟,黑夜也能摸到寶貝。”話音未落,人已是消失在樹林裏。
黃仲乙跟著黑龍,慢騰騰走著,正拐過一個山坡,前麵借著初升的月光,看到了小肖兒正坐在路口,嘴裏啃著野果。黑龍也是步履不穩,東歪西倒的。估摸著是安全地帶了,黃仲乙坐了下來,不客氣的拿過無花果就啃。黑龍也是一屁股坐到路邊,接著昏暗的月光,小肖兒戲弄拍著鬼子胸口的黑龍,看著他眼神裏已沒剛才的傲氣和戾氣,可憐兮兮的。就說:“你的配合,不叫喚的,好好走路,我掏出嘴裏的樹葉的幹活。”
黑龍猛點頭,甚至彎下上半身,就坐著為小肖兒磕頭。小肖兒啊哈大笑,把樹葉從他嘴巴拉了出來。黑龍還沒等拉完樹葉,一下蹦了起來跑了。黃仲乙急了,趕忙趕上,還邊跑邊埋怨:“折騰半晌,好好的,你又鬆了他嘴巴幹嘛?”小肖兒嘻嘻笑道:“不急,他是跑不到哪去。”黑龍聽著“潺潺”水聲,背著身子朝路旁小溪跑去,一頭紮進溪水裏,急急的漱口,猛然喘氣,像是死去剛活過來。
黃仲乙低頭問他:“黑龍,你我比賽,誰的輸贏?”
黑龍舌頭不是很利索,發音含糊,可還聽得明白:“八格,比賽不公平,偷襲,二比一,沒有道義……”
小肖兒“哧”的罵他:“你們搶我們的糧食,吃得飽飽的,就和我們饑民比賽,這公平嗎,你們仗著槍炮厲害,就來霸占我們土地,這就是道義?走!”
黑龍猛然晃動身子,一個勁想擺脫拇指的捆綁,看得黃仲乙心驚肉跳,小肖兒從口袋摸出剩餘的樹葉、草莖,黑龍噌的一下急忙起身就跑,小肖兒嘻嘻掂著槍在後麵看著。
彎月牙已是升了兩丈高了,算來該是午夜了。值班的自衛隊遠遠看見人影,喝問:“口令!梁山?”小肖兒有氣無力道:“時遷。”
自衛隊哨兵趕了過來,端著槍細細辨認,嘴裏還說著:“過了下半夜,口令改了,是武鬆。你們……真是老少時遷哪……”
沒得回答,老少時遷已是癱坐在地上,說不出話了。小肖兒勉強指著黑龍說:“他是鬼子。”合眼眯了。
二胡莊喘口氣說:“我也差點說不出話了,來一杯功夫茶。”我急忙把茶奉上,說道:“我聽得日月無光了,喂,你們的琵琶和揚琴聲趕命催的呢,聽得我心髒怦怦直跳。”琵琶紀樂嗬嗬說:“你聽得緊張,我們也是不輕鬆,雖是事情過去多年,一進入情境,手不由己。莊老大說得口幹舌燥,我們也是手腳酸麻,一起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