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我還是自衛隊的隊員,那天,在水上打鬼子,我也是參加了。說什麼你,那時,你還在家幫你媳婦抱孩子呢。”小肖兒急赤白臉說道。
“你呀,就是會撿洋落,把個死鬼子扔下的軍服撿回來,還穿在身上顯擺。不是你那乞丐臉蛋大家熟悉了。隻當是鬼子進村了,這麼給你一槍,莊姐姐再神奇,怕也撿不回你的命。”
“去你的,我在水上和鬼子拚命,你在家幫媳婦挑水做飯,我總是比你強。一鬼子喝了一肚子水,那鬼子肚子大,就是剩口氣,沒沉下去。我蹬了他兩下,他最後喝了口水,這才到海龍王哪裏報到。不是說,最後一根稻草可以壓死牛,我一伸腿,就是壓在東洋牛身上的最後那根稻草。我是打鬼子的英雄。”
“你就瞎說呢,打完鬼子後,你才在竹筏上跟著船兒去撿洋落去。在這瞎掰什麼呢……”
“我出海去,就是有一鬼子沒斷氣,在海上漂浮,是我把他蹬進海底的。你在家摟著媳婦,你知道什麼。”小肖兒氣咻咻說道。
“怎麼的,你是看花了眼吧,大概是看見一隻大王八,急著下去撈,結果,給王八跑了,來瞎報軍情呢。哈哈!”
“那也比你在家摟媳婦強!哎,赤龍出來了,正在洞口轉悠呢,大家看!”趁著大家轉回頭,集中眼神去看娘娘位置外牆下,小肖兒哧溜一下從人群圈裏溜走了。“哎、哎!”隻落下後麵一片嬉笑熱鬧話語。
突然,莊十九聽到海鳥助興的叫聲變得淒厲,他豎起耳朵仔細辨聽一下,疾聲大呼:“快跑!男人跑到樹林裏,女人和孩子跑進廟裏。鬼子的鐵老鴰來了。”陳邦禎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急忙招呼身旁的自衛隊員幫助抱孩子,牽著老人到大樹下躲避。就在瞬間,鬼子的飛機上猩紅的大膏藥貼著樹梢、廟宇的屋頂俯衝下來,一陣“噠噠”的掃射,馬上在地上濺起灰塵泥土。接著,就有**聲在混亂鄉民中響起,地麵一片血跡斑斑。廟宇門口混亂不堪,一些婦女孩子跌倒在門邊。
紀老鄉長在門前不顧自己年老體衰,用拐杖拉著被擠倒的姿娘人和孥子,用脊背抗擊背後潮湧的人流,送著他們進廟裏躲避鐵老鴰,瘦小肉驅就像一堵牆,把他們護在自己胸前。把自己的後背暴露在來自天空攻擊的炮火之下。花白的頭發和一件薄薄的羽綢褂子成了顯眼的標色,那是老鄉長多次鄉會上忙碌的背影,鄉民一衝到老鄉長跟前,本能避過這件他們遵從敬畏的標記,抵抗後麵人潮的撞擊,從旁躲進廟宇裏。拉起許多年幼的孥子和姿娘仔後,紀老鄉長把臉轉過來,悲憤看著在上空反複盤旋的紅膏藥,拄著拐杖不停頓地,喊叫還沒躲避的鄉民,突然高空膏藥翅膀一抖,掉下黑黝黝的火彈,炸開一片火海,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廟裏飛出兩個鄉民,急忙把他扯進廟裏。
莊十九不顧一切,衝過去用手臂卷起跌倒在地的孩子,攙扶老姿娘,推著他們跟著人流跑進廟裏。有兩個孥子被人撞倒在地,眼看要被後麵的人流淹沒,他大吼一身,疾走幾步,一手卷起一個,往前送了一陣,看著他們隨著人流躲進門裏,聽到耳邊一陣呼嘯,忙把沒來得及躲避的人壓在身下,一塊被爆起的石頭狠狠砸到他的後背。
這時間,在炸彈的呼嘯、子彈掃射的噠噠聲的間隙中,聽到了尖利的吼叫。場上忙碌的要數莊碧月,她跑過來趕過去,為受傷的鄉民包紮傷口,指揮自衛隊員抬著傷民躲到樹下,自己毫不顧忌身旁的炸彈和槍聲紀濺起的泥土,陳可琪幾次扯住她的衣袖,叫她躲在樹下,她就是不聽,反反複複衝出樹蔭下,一起和隊員抬著傷民,到樹下包紮。旁人勸她沒得後生哥的力氣,讓後生兄抬著傷民過來,就在樹底下給人紮傷口就好,她還是不聽。非要自己親自抬傷民不可。這時,天上的膏藥給扔了一個呼嘯下來,陳邦禎一看不好,顧不上其他,一下把她撲倒在地,嚴嚴實實蓋住了她。“轟”的一聲,火光過後,硝煙風中彌散,隻見潺潺紅色涓流從陳邦禎的腿上流出來。
“哥!”陳可琪要從樹底下奔出,陳邦禎疾聲吼她:“我不要緊,不要出來!”旁邊的人一把拉住她。天上的膏藥猩紅耀眼。大概是累了,得意洋洋的搖搖翅膀,不解氣的哼了幾聲,像隻耀眼的大蝙蝠飛走了。留下一片坑窪彈坑、血海橫流的坪地。
莊碧月一把推開陳邦禎,從他身下爬起來,地上沙石擦破她的額頭,白淨的俏臉一點硝煙痕跡,額頭一塊血斑。她掏出自製的急救包,為陳邦禎包紮傷口並責問:“誰要你護住我,這下倒好。傷了我額頭,破壞潮汕姿娘人的形象。”
陳可琪正趕了過來,蹲下掏出掛包裏的藥水,想擦她額頭擦傷的血斑,嘴裏嘟囔著:“沒我阿兄用身子護住你,不定我就沒了師傅。”
莊碧月厲聲喝道:“快去檢查躺在坪地的人,看怎麼搶救他們?我都已然這樣了,看看他們怎樣?”一聲喝退了陳可琪。
陳邦禎沒等她包紮完,強掙起身子想去看看其餘的鄉民,“哎呀”的一聲坐倒身子,手一揮,斥她:“不要管我,去看看他們。你可以不要你的命,可是鄉裏不能沒有小俠女。”
莊碧月狠勁撕下自己的一塊衣襟,給紮住傷口。氣哼哼說道:“你現在可是鄉裏的頭,赤龍沒頭怎麼飛?你不是頭,我不會先給你包紮。潮汕姿娘仔的臉比命重要,亂蓬蓬的頭發,紅斑斑的額頭,真是紅黑分明,形象全無。麵對利刃加身,子路大聲喝道:‘君子死,冠不免!’可你害我這樣子!”
陳邦禎氣哼哼嗆她:“我舍命不是為你,是為鄉裏,你的命是大家的,是自衛隊的。孔聖人怎麼會要你這迂腐女弟子,若是他當鄉頭,他會怎麼對待異族的血腥屠戮呢?你就擦了個麻子臉,還是英雄,我們都尊敬你。再不醒目,我真該用巴掌扇你。”
莊碧月站起身子,邊走邊說:“彈片啃了腿上一塊肉,沒動到筋骨。日後留下一疤,媳婦不嫌就是了。記住叫可琪勤換藥就是。大熱天的少拐動,小心化膿、得敗血症。鄉民怎麼防治沒問題,我不參與你們自衛隊的血腥廝殺。我雙修,儒家、佛祖麵前都得有個形象,潮汕姿娘仔的形象,我就是不沾廝殺。”陳邦禎氣得哼哼的,實在無法在這危難時刻和她理論。不顧傷口滲血,推開她的勸阻,一瘸一拐朝廟裏走去。
大家搶進廟裏看望老鄉長,紀老鄉長把呆滯的目光固定在廟門口邊上,嘴唇蠕動,包紮過的胸口還在滲出血,陳邦禎拐著腳進來,大家讓開路。新老鄉長的手握在一起,老鄉長直瞪著陳邦禎,斷斷續續說道:“一定趕走倭寇,一定複興烏石祖地。”看著陳邦禎豆大淚珠子滴下,堅定朝他點點頭,圍在身旁的耆老,長輩肅然一並承諾,他才放心闔上雙眼。
一日的勝利歡慶眨眼成了一場屠殺,公祭鄉會就在鄉裏後山公墓前舉行,征得大家同意,把這次死難的人葬在一起。趕了一塊石碑,上麵篆刻了《烏石鄉殤》碑文:癸未年中,東洋先屠我竹嶺村,後炸我神廟地,老幼鄉民四十六人共赴鄉難,東洋暴行,烏石鄉民銘記於心,凡我鄉民,尚存氣息,同仇敵愾,誓討血債······下麵羅列了受難者名字,排名第一就是紀瀚海老鄉長,
公祭大會,暴風驟雨,誰也忘記了來自空中的危險,鄉民在靈前默哀,一臉肅穆,含悲低頭,大會兩旁豎立兩麵風中獵獵作響的幡氣,左麵有“寧可死榮、不求生辱”,右麵是“誓滅日寇、保衛家鄉”。公墓前,赤龍旗在空中飄揚,陳邦禎柱著老鄉長的拐杖,撐著傷腿,忽然緩緩舉高,像是舉起一根接力棒。
海濱走廊上空剛才還是一片歡樂的曲樂,撩人心扉;轉眼剩下二胡莊一支二胡拉響一曲悲憤的曲調,看看他們都沉浸在悲痛的回憶中,天空也是淋淋瀝瀝下起小雨,他們仍沒感覺,一並沉湎在灰蒙蒙雨幕中,我悄悄的離開了。國難當頭,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還少呀?老伴不也有時自己提起,或是看到電視劇中相似的場麵,也會潸然淚下;她已是沒身臨其境,就是前輩人的相同遭遇,現在久久不能釋懷。一看到電視裏打鬼子場麵,不由自主伸長拳頭為虛擬人物加油,如是那棵歪脖子樹長直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