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宗大中二年六月,興慶宮,長慶殿。

門外的天空蕩著幾團烏雲,郭宓嘴角掛著苦笑,抬手將門扇合上,轉身看向殿內:沒了外邊灰暗天空的暗淡光線,整個內殿更顯得昏昏暗暗,再加上周遭甚為粗糙且淩亂不堪的擺設以及隨處可見的蜘蛛網……郭宓闔了下眼,哪裏像是個可以住人的地方?

“咳咳咳……”喉間的不適令郭宓掩嘴咳嗽起來,“咳咳咳……”血腥的味道似是在喉間散開,郭宓本欲吐出來,可一道人影迅速跑過來,輕拍她的後背,讓她順氣。郭宓抬首看著服侍了自己一輩子的宮婢,“紫鳶……”便又將滿嘴的腥甜咽了回去。

紫鳶扶著郭宓在一處還算幹淨的地方坐下,又倒來一杯水,“娘娘,喝點水潤潤口吧。”

郭宓輕抿一口,苦澀不堪幾乎沒有茶香的粗水令她眉宇不禁一蹙,看來那鄭氏是打定主意要讓她在這陰冷的長慶殿自生自滅了。可是紫鳶陪了她大半輩子,本該風風光光的出宮養老,卻陪著她再次受苦受累……她不該連累紫鳶的。

紫鳶見郭宓眉宇輕蹙,便默不作聲的將杯子拿走擱在遠處的案上。“娘娘,您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奴婢去後殿的小廚房看看有什麼食材,都到這會兒了,娘娘還未曾進過呢,娘娘便是沒有胃口也要吃些,若弄壞了身子怎麼好?奴婢就做幾樣清淡的點心給您墊墊胃。”

“興慶宮的長慶殿許久未有人住,早就荒廢了。哪裏會有什麼食材?”郭宓淡淡的說著,然後指了指身側的位子,示意紫鳶坐下,然後握住紫鳶的手,道:“紫鳶,當年隨我出嫁的丫鬟如今就隻剩下你一個了。她們幾個雖說被人算計,但我盡力保著,生前過得倒也如意。隻是愧對你了……馬元贄他……唉,算了,不提了。隻是這馬元贄雖不待見我,但對你也總有一份情誼在。如今他手掌神策軍,又管著宮中守衛,你不如……”

“娘娘……”紫鳶出聲打斷郭宓,然後跪下道:“奴婢知道娘娘要說什麼,馬大將軍位高權重,讓奴婢出宮易如反掌,可奴婢更知道娘娘素來待奴婢親厚,如今娘娘身側隻剩下奴婢一人,奴婢又怎麼可以丟下娘娘一人獨自離去?還請娘娘不要再說這等要驅離奴婢的話了。”

“你個傻丫頭!”久久,郭宓也隻是輕歎一聲,隨後托手扶起紫鳶,“你這丫頭自幼就擰,如今到了這等地步,居然還這般擰,這般強……罷了,你既然不願,那我也不好勉強,隻是委屈你陪我受苦了。”

紫鳶搖搖頭,“隻要能陪在娘娘身邊,奴婢就不覺著苦。”

郭宓輕輕一笑,蒼白的臉上瞬間有了些許神采,“不是說要給我做些點心麼?還不出去找找食材?”

“奴婢這就去!”

看著紫鳶離去的身影,郭宓的眸中閃露出不舍,隨後她自懷中掏出一小包藥粉,看著它,她喃喃自語著:“紫鳶丫頭,終是我對不起你……事到如今我也別無選擇,可無論如何現在的我最不願的就是連累你……”想她郭宓這一生束縛在皇宮之中,為李唐的江山社稷操碎了心,受盡了算計,失去的更是不知凡幾……現在她終於沒有什麼可以再繼續失去了,這條命沒了反而輕鬆,可是她不能連累著紫鳶一同消亡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中。

閉著眼睛將藥粉打開,一吞而下,有微微細風拂過身體,郭宓睜開眼,見虛掩著的門扇已被風吹開了一條細縫,明亮如細劍的陽光照亮了眼前的一小方天地。郭宓挽了下唇角,剛才還是烏雲遮日,頃刻間便是豔陽漫天,皇宮諸事一如老天爺這般陰晴不定。

瞧著那一線青天,郭宓踉蹌起身晃至門邊,將虛掩著的門奮力敞開,刺眼的光線讓她險些睜不開眼眸。這般的天空,她日後是沒有機會見到了,看著片片白雲,郭宓忽然覺得今日像極了幾十年前初遇先帝的那一日……

混沌的感知侵蝕著郭宓的意識,她覺著自己越發支撐不住,想來是藥效已經開始了……倒下去的那一刻,郭宓想著:若沒有那日私自出府,沒有遇見李淳,依著父親母親對她的疼愛,定不會將她嫁入滿是陰謀詭計的皇宮之中,而她也不會落得今日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