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這個野男人!”
聽到一聲吼,從車上跳下三四個漢子來,從四麵包圍了我。我不知該怎樣對付,頭上一下,腰裏一下,我被打得無法防備,忽然朝車上喊:“田芳!快跑!”就被打倒在地上了。
“打這個野男人!”
我被打倒在地上,有人坐壓著我的脊背,我爬不起來。他們在罵誰?野男人?是誰?是把我當田芳的野男人打嗎?
街巷裏一陣呼喊,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坐在我背上的那個漢子蹦走了,我爬起來一看,速成二班的男女同學趕來,正在大車周圍的街道上擺開了打架的陣勢。力量對比一下子發生了絕對的變化,那幾個漢子被學生包圍住,打得亂爬亂滾。
我跑到馬車跟前,看見幾個女同學已經解開田芳被綁捆著的雙手,扶著她從車上走下來,我看見她的淚痕斑斑的臉頰,忽然心裏難過了,流下淚來,一句話沒說出口,就跌倒在地上,昏迷了……
我的手被一隻溫柔的手攥著,緊緊地攥著,我真舍不得那隻手鬆開,離去。我睜開眼,是田芳握著我的手,周圍坐著一夥男女同學,她當著大家的麵攥著我的手,似乎沒有什麼不好意思,我也覺得這本來沒什麼,就該這麼攥著。
我依稀記得,我是在山門鎮的醫療所裏被救醒的。大夫給我包紮之後,又給我吃了幾片藥,說是催眠的,我就睡到天色傍晚了。
我感到口渴,張張嘴,沒有說話,她就意識到了,用一隻磁匙給我嘴裏喂水。我看到她從盛水的搪瓷缸裏舀起一匙水,用嘴吹吹涼,就準確地喂到我的嘴裏。我靜靜地躺著,閉上眼睛,聽著那噝噝的吹氣聲,等待那挨近到嘴唇上來的勺子。我真想抱住她,把頭埋在她的胸前,和她痛哭一場。
“你知道不?縣公安局把狗日的逮了三個!”班長劉建國說,“我們速成二班這下打出威風羅,太不像話嘛!已經解放了,竟敢搶人!”
我心裏很痛快,抓了他們三個,真是叫人痛快。我坐起來,渾身疼痛,背後墊著被子。
“哈呀!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籃球隊長說,“咱們的藍袍先生會打架了,真是了不起!想想你剛來時的那般斯文……”
大夥瞧著我笑。我也笑了。田芳抿著嘴兒,也瞅著我笑,說:“他打什麼呀!盡挨了打!”
我挨了打,被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可我也打了一拳,砸了一磚頭。我那一磚頭砸得多準!正好擊中了轅馬的鼻梁骨,使飛奔的馬車停住不轉了。我僅僅打出的一拳又何等的威風,何等的準確,一下子砸得馬車把式蹲到地上,雙手捂住眼睛,掄不成鞭杆了。我平生沒有跟別人打過架,沒有體驗過打人的滋味,現在才發覺,打人也有樂趣,特別是當你出於一種衛護弱者(這弱者又是你頂要好的同學)的義憤的時候,用拳頭擊中對方的身體,就會產生一種無與倫比的痛快的滋味。我久久地回味著那一拳擊中馬車把式時的情景,而把自己得到的幾倍的報複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