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柳扶微來到長安前。
上麵這句倒也未必是說柳扶微生得就比顧盼美了。
平心而論,柳扶微的五官俏麗濃鬱,偶爾唇脂塗過了些都顯得像是專程來豔壓似的,在氣質方麵自不如“遺世而獨立”的顧千金。
原本兩人一個雅一個豔,各美各的,結果有次,國公府小公子收了柳扶微的香囊,一樂嗬傻嚷了句“柳家姐姐比顧姐姐美一百倍”,顧千金臉色當即黑成了地羅薩。
柳扶微起初沒理會顧盼有意無意的奚落,畢竟顧尚書比她爹柳禦史高了兩個品階。誰料顧盼愈發變本加厲,還曾公然嘲諷柳扶微的母親二嫁為他人婦一事,從此正式結下梁子。
阿蘿氣道:“這顧小姐同男子當街策馬,簡直世風日下。”
柳扶微的目光漫不經心往顧盼身上一落。
此時的顧小姐手中握著一根長線,乍一看像是邊策馬邊放風箏,待馬兒路過近前,方瞧清那長線乃是一條細細的銅鏈,鏈條另一頭所係竟然是一隻黑翅鷂。
大淵國從貴族到平民都喜歡養鳥,當街遛鳥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但這般拿鏈子拽著鳥跑,真還是頭一回見。
“……小姐?”
“嗯?”待一行人遠去,她才回神。
“我說,要不然我們還是不去了吧?”
“你還擔心我被欺負呀?”
“我就是擔心一沾上那個顧小姐,別又生事端。本來我們也是背著老爺偷偷來的……”
“阿爹出公差不是要到晚上才回來?”柳扶微戴上帷帽:“再說,太師夫人是邀請我,他能說什麼。至於顧盼……最多我答應你不找她麻煩,不就好了?”
有時你不找麻煩,不代表麻煩不會找上門。
前來赴宴的車駕皆停於門前長巷,阿蘿掀簾,正要攙自家小姐下車,頭頂上方忽起一聲清唳,一陣疾風猝不及防掠來,她“啊”一聲,揣在懷裏的畫軸和罐盅一並摔到地上。
見酥酪打濕了畫卷,阿蘿急紅了眼眶:“小姐……”
柳扶微確認小丫鬟無礙,挪開眼,睨向那幾個邁步而來的公子小姐。
黑翅鷂在半空中兜了一小圈,穩穩落回到主人肩頭,顧盼執起細鏈,笑說:“渤海國的鷂比尋常的鷹還威猛些,方才一不留神,讓這隻‘小將軍’脫了手,柳小姐沒受驚嚇吧?”
柳扶微根本不應這句,而作急燥狀躍下馬車,問阿蘿:“卷軸有沒有被淋著?!”
阿蘿生生給驚住了:“不、不知道啊……”
柳扶微一跺腳:“那還愣著做什麼?看啊。”
顧盼麵上毫不見愧色,還小聲嘀咕:“嘁,一個沒有親娘管教的人,就知道顯擺那一手不入流的畫作……”
這句委實是過頭話,周圍的人見怪不怪,隻等看戲。
哪料柳小姐今日跟轉了性似的,不僅不理會顧盼,還忙著跪身拿絹帕拾掇畫卷的包首,連裙裾拂地都顧不上撩。
顧盼看她如此驚慌,原先一臉挑釁化作了莫名其妙之色:“不過就是一幅畫,至於如此小題大做?大不了我賠你一幅。”
“你賠得起麼!”柳扶微聲調驟然一提,隱隱間還帶著哭腔。
眾人何曾見過柳家小姐如此失態?有人喃喃道:“我聽聞聖人曾在曲江宴上賜字給柳禦史,該不會……”
圍觀者聞言紛紛變色,顧盼更是花容失色,想說絕不可能,誰會把十多年前的禦賜之作帶出來當壽禮的?
不等她反應過來,柳扶微指向顧盼的肩:“你們都瞧見了,是這隻鷂鳥毀了我的字畫吧?”
顧盼想也不想就否認:“少冤枉人,是她……是你家侍女自己摔倒的!”
阿蘿道:“小姐!分明是她的鳥撲來的,這包首外頭還有爪印呢!”
柳扶微拾畫起身:“顧小姐既說不是,不妨拿你的鷂過來比對比對。”
顧盼下意識倒退一步。
損毀禦賜之物,這罪名可是萬萬擔不起的!
她幾乎是本能地一抖肩,一鬆細鏈,鷂兒受到驚嚇地搓身撲翅,箭也似地直向天空,飛個無影無蹤。
顧盼深吸一口氣,一臉“這下死無對證了吧”的揚著下巴:“有誰看到是我的鷂弄壞了畫麼?”
圍觀者除了本就與顧盼一道的,其他人自不願冒頭指證,平白同尚書府交惡。至多心裏腹誹:這顧家小姐未免欺人太甚。
哪知柳扶微忽地一展畫卷,“咦”了一聲:“原來這畫裏邊沒濕呀?”
眾人方始看清,這哪是什麼題字,不過是一幅工筆手繪的“菩薩圖”。
顧盼呆住:“你、你不是說這是禦賜的麼……”
柳扶微施施然將畫卷回去,“我幾時說過這是禦賜的了?”
“你剛還說我賠不起……”
“這是我辛辛苦苦親手繪給太師夫人的壽禮,世間隻此一幅,壞了你當然賠不起啦。”說著稍稍一撩帷帽。
微風輕拂,顧盼看到薄紗後的那一雙盈盈笑眼,終於意識到是自己被耍了!
她、她居然還誆自己放走了“小將軍”!
一而再,再而三,顧大千金哪咽的下這口氣,衝上前去將畫卷一搶,非要叫大家看清那畫布上根本沒有什麼爪印。
大概是老天都看不過眼,畫卷忽然原地燃了起來,場麵一時大亂,等眾人回過神時,畫燒了,連太師夫人都驚動了來。
帷帽落地,柳大美人撫著自己的臉蛋,故作楚楚可憐狀:“顧小姐何至於此?”
之後,在宴席上
,太師、太師夫人都沒再給顧盼一個好眼色看。
柳扶微實在憋不住笑,借故出去逛逛,阿蘿看自家小姐樂了一路,忍不住道:“小姐,不管怎麼說,那幅菩薩蠻你也費了不少心思,怎能說燒就燒……”
“不是你燒的麼?”
“怎麼可能。”阿蘿瞪大眼睛,“那、還真是顧小姐幹的?”
本以為是自己令顧盼吃了啞巴虧,這下輪到柳扶微默了。
正困惑顧盼怎麼盡幹這種“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事,忽聽就近一聲輕啼——又是那隻“小將軍”。
它停在假山後,腳上那根鎖鏈給纏在石縫中,動彈不得。
察覺有小廝朝這走來,當即差阿蘿去將人引開。
鷂子靜靜佇立,柳扶微慢慢湊近,一人一鷂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