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男人擋在背後的是稍微睜開眼的棕發青年,他的眼底還是霧蒙蒙一片,沒什麼焦距,甚爾能感覺到打在後頸的呼吸,甚至比渾身的痛感還要更清晰。
你不應該擋在前麵的,他想,很虧,虧大了。
荒耶宗蓮並不意外這樣的結果,他踱步到兩人跟前,也不打算繼續動手,甚至撤除了圍繞著自己的三重結界:“家入,動手吧。”
家入硝子是個很合適的研究材料,他在蒼崎橙子身邊待過,在魔術師手底下待過,在咒術師陣營也待過,唯一和他沒什麼接觸的隻有普通人類。
這麼說也不標準,按照定義的話,其實麵前的這個男人理應劃分到「普通人類」裏,雖然聽起來有些離譜罷了。
虹級魔眼加上在咒術界也算珍貴的術式,被這樣的天賦武裝起來的卻是一個很脆弱的靈魂,這份脆弱在被信任的對象無數次殺害後崩壞了。
“撿起那把長刀,殺了這個男人。”
那如果他將這份夾雜著複雜感情的信任剔除呢,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如男人所說,硝子彎腰將甚爾丟下的長刀握在手裏。
他向後稍微退了一步,刀尖抵在伏黑甚爾的後背,找了幾個位置,似乎是在瞄準對方胸腔裏跳動的心髒。
“還記得我說的嗎。”家入硝子輕聲問。
伏黑甚爾一頓,然後低低地笑起來。刀直直地沒入他的後背,很緩,刀刃和皮膚嚴絲合縫地緊貼在一起,隻有少量的血液順著刀刃,也順著肌理淌下。
他向前跌了一步,“記著呢。”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直勾勾盯著眼前的魔術師。
“好。”家入硝子將左手貼在伏黑甚爾後背,以此能更加用力將刀鋒推進。
站在他們麵前的荒耶宗蓮臉上無悲無喜,冷酷地觀測著一切的發生。
綿長的沉默後,伏黑甚爾突然又開口:“還有十五分鍾。”
荒耶宗蓮說:“你不必再抱著這樣的念——”
他的後半句沒能說完,伏黑甚爾驟然如一隻彈起的獵豹,一步越過兩米的距離,死死的扣住魔術師的肩膀。
而那把尚未貫穿他壯碩身體的長刀在這一刻狠狠地推入一大截。在這一刻,被貫穿的不止是伏黑甚爾,還有荒耶宗蓮!
家入硝子垂著眼,攥著刀柄的手更緊了一些。和之前甚爾一樣用力旋轉刀刃。
魔術師咳出一大口血,想要後退卻被禁錮在原地:“你們……可這樣做的話你也會……”
他一愣,似乎是想起來什麼事。
“反轉術式。”荒耶宗蓮篤定道。
因為魔術師對於家入硝子的魔眼太過於在意,而忽略了他完全能當作製勝底牌的東西。
他貼在伏黑甚爾後背的手!
那是為了持續治療!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打算的?”
家入硝子抽出那把刀,十分利落地甩落刀上掛著的血漬。他笑著,抹掉眼底淚痣下沾的血點。看著甚爾一手掐住魔術師的脖子,十分幹脆地擰斷了。
在死鬥的時候對話真的是十分傲慢的一件事,所以傲慢的魔術師就會為此付出代價。
就像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拒絕魔眼,拒絕進入魔術的世界一樣。那對硝子來說不是什麼值得鑽研的、傳承的珍寶,當工具反過來限製使用者本身的時候,那就是要冷藏它的時候了。
同樣,死亡對硝子來說也不是什麼難跨的坎,即使無限放大感官,放大他對死亡的恐懼——他也隻會想起在禪院的屋簷下一次又一次死去的那孩子。
伏黑甚爾總會活著找到他。
“整棟公寓都是他自身,他死了,樓也會……”牆上應聲出現裂縫,上方不斷落下碎石,硝子抬起手擋住不讓沙礫掉進眼裏。
巨石下墜砸在門口的位置,更要命的是巨石上還縈繞著未能完全解開的結界,伏黑甚爾兩步把硝子抱起來,在地動山搖中精準找到空中能落腳的石板向上翻躍。
硝子摟住他的脖子,抬頭看向頂上光線湧進的出口,風也從那裏灌進來。快些,要再快些——
在即將脫離小川公寓的那一刻,風聲仿佛消失了,光變得有些刺眼。
家入硝子趴在伏黑甚爾肩上,小聲開口:“謝謝你啊。”
甚爾斜睨他一眼,笑了一半,臉色突然凝固。
下一秒,他的整個身體不受控製地向下墜。
躺在底部的魔術師,理應完全死亡的荒耶宗蓮正抬著手,喉嚨裏混雜著血沫詠誦咒文:“——蛇。”
影子一般的東西纏繞著伏黑甚爾的腳踝,正用力地將他向下拉!
硝子的指尖摳進甚爾肌肉裏。
魔術師死亡,小川公寓徹底被摧毀,留在這裏的一切東西也會跟著葬身於虛數空間,而這個空間根本就是依照公寓來穩定的。
也就是說,隻要他們現在沒能出去,就再也出不去了。
“看來是要死一起了。”甚爾說。
硝子咬了咬下唇:“我以為你會說‘算了我還是先走了’。”
“有那樣的想法,但是被抓著腳踝的不是我嘛。”
“這種時候說點好聽的也是可以的。”
“那好。”伏黑甚爾將抱改為托舉,玩笑似說道,“我可以把你從這裏拋出去,你不用跟我死一塊……這話聽起來怎麼樣?”
家入硝子皮笑肉不笑:“說這種話你自己都不起雞皮疙瘩嗎。”
那就沒得談了。
隻是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啊。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人想接著開口了,要說的話或真或假在之前已經全部說了個幹淨,反倒顯得有些可惜。
在崩壞裏,相對靜止都變成了一種異常,人類在災難前表現出的某種心驚肉跳的冷酷特質在這一刻被凸顯到極致。兩個人貼在一起,誰也沒看對方,呼吸很平穩,對生死開始漠不關心,好像已經下定決心一起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