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唯有性情平正,唯有質地深厚,作品才會夠份量,方可玩味,才能有思。於是,我們遂能明白,今天專業藝術家竟日鑽研,他們的技術,盡可高超;他們的作品,盡多巧思,但是,他們卻很難做得出漢陶那般的素樸大氣,也做不出宋瓷那樣地溫潤如玉。因為,那牽涉到人的質地、人的情性,換言之,這牽涉到那個“道”字。
這個“道”字,百工技藝,是行焉而不察;但讀書之人,卻該時時自覺,不能或忘。有此自覺,中國“藝”的傳統,便展現了迥異於今日的另一套價值體係。譬如說,就現代藝術的角度,宋徽宗絕對是個第一流的藝術家,其字其畫,細致纖巧,美矣,盡美矣!但中國人向來不以之為貴;因為,他耽溺“藝”事,玩物喪誌,於“道”有虧;其“藝”一旦與“道”脫鉤,再美、再新、再奪人眼目,也不過就是奇淫技巧罷了!
又譬如,蘇軾的“寒食帖”名震古今,而有宋一代,四大名家的蘇、黃、米、蔡,東坡且位列其首:但你若徑以“書法家”名之,東坡肯定是難以接受的。因為,對東坡而言,他最重要的身分是“士”;“士”誌於道,誌在天下。書法再好,甚至他的詩文又如何名傳千古,對他而言,皆餘事也。詩詞書畫,當然重要,但從來就不是最重要。同樣地,“藝”再怎麼要緊,也絕非最為要緊。孔子說“遊於藝”,這“遊”字,意味著,不可耽溺,也不能過度專注。這個警醒,還是有著“誌於道”的最根本自覺。
昔日儒者,因過度輕忽“藝”事,以致民族的氣運不暢;而今藝術家,又扭曲“藝”之本懷,過度誇張藝術之偉大,結果,不是玩物喪誌,就是在人心荒失之際更推波助瀾。古今二者,各執一端;執此兩端,於人於己,終非幸事!孔子此處所標舉的“道藝一體”,雖說已然兩千餘載,但對今日有心於“藝”事卻飽受彷徨之苦者而言,恐怕還是有著極新鮮的當代意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