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的靈魂還沒離開**以前,冰凍就猛烈地襲擊她,風推搡著她,像催命鬼推著她去見閻王爺。她也曾有過瞬間的害怕和畏縮,但咬了咬牙,終於毅然決然走了。
冰雪很快包裹了她,她的頭、身都覆蓋了一層白雪,唯有披在腦後的黑發不停歇地在空中飛舞,像是一麵不甘歿滅的生命的旗幟。
轉眼,清明節就到了,秀梅拿出畢雲當年刻的冥票印版,印了好多好多冥票,揀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穿身寬大素白罩服,提個盛了蒸食、茶水、冥票的籃子去上墳。
山青了,草綠了,樹枝上長出一簇簇嫩葉兒,墳塋、崖畔、開滿了黃澄噔的迎春花,滿地的索索草正箭矢般往上長。山雀兒唧唧喳喳戲弄著在枝頭跳來蹦去。秀梅望著山崖下一字兒排開的夥伴的墳,想起那熱火朝天的日子,不禁黯然神傷。她先到畢雲墳上燒了紙,哭了幾彝子。又為那十七個罹難青年一一燒了紙錢。最後在魏峰、畢霞墳前站定,想起魏峰雄心勃勃,胸懷大誌,落了個屍骨無蹤,鼻子一酸,不禁潸然淚下。
她剛要取紙錢燒,遠遠看見東升和敢明搖搖晃晃走來了。敢明穿件藍對襟夾襖,暢著懷,扛把鐵鍁。東升穿一身灰勞動布工作服,提一個沉甸甸的網兜,右腋下夾一把柳枝。魏峰被害後,他發詧要跳出“農門”,到處鑽營奔走,托熟人找親友,最後總算如願以償,在附近的“星火”煤礦當了一名下井工。
敢明老遠就喊:“哎!秀梅,上墳咋不喊哥兒們一聲,就認為咱不是峰哥的貼心人?”
走近了,秀梅問廣你們咋也記起上墳呢?”
敢明說:“是東升提議的,他說他今天混得人模狗樣了,‘苟富貴勿相忘’想和哥兒們痛飲一場,你看,”他指著東升的網兜,“他買了那多東西,煙酒罐頭應有盡有。”
秀梅問東升:“礦上不錯吧?”
東升點點頭,望望夥伴們的墳說:“你都給他們燒過紙啦?”
“就剩魏峰和畢霞的啦!”秀梅說。
“你等等,”東升說,“讓我和敢明把大夥的墳修補修補。”說著,他和敢明一人插柳枝,一人培土,不一會兒,這一排兒已長上了雜草的墳塋便有了盎然新意。秀梅已經把兜裏的和籃子裏的東西掏出來擺好了,見他倆拖著統走來了說:“咱們就在這兒給大家統一敬獻吧!”
“行!”東升說著就去啟酒瓶蓋。
敢明把銑一撂,往地上一縛說:“媽的,這活人比死人累得多。”東升啟開了酒瓶蓋,秀梅也燒完了冥票,紙灰悠悠飄飛。東升倒了一杯酒說:“這第一杯酒敬獻天神,上蒼有靈安撫亡魂。”說著對天英了。他又倒了一杯說,“這第二杯酒,獻給曾給過我們希望和歡樂的魏峰和畢霞。”說著,對著他們的墳墓奠了酒。他再倒滿一杯,舉過頭頂,麵對那十七尊墓大聲說:“同誌們,朋友們,請領了我這杯酒,別忘了那些歡樂熱烈的日子和風風雨雨的歲月,安息吧!”三人低頭默哀三分鍾。
爾後,秀梅悲聲說:“東升,借你一杯酒!”
東升回頭瞅她一眼說:“啊呀,我說秀梅呀,你咋門縫裏瞧人!誰不知你還有一個心上人呢!難道我能把畢雲忘了!”說畢,又倒酒,對著畢雲的墳舉杯說:“獻給你——畢雲——英雄!你真是荊軻再世,雖未成功,但也不愧為英雄。你的心上人秀梅,你的朋友東升和敢明向你敬酒!”說著把酒灑出去。回頭說,“來!咱們再痛飲一回,難得相聚,喝!”
敢明、東升“叮叮啪啪”就把罐頭瓶打開了,沒有勺子,就折來樹枝當筷子,沒有酒杯,就用酒瓶蓋兒代替。斟滿了灑,東升說:“為咱們能苟延於世幹杯!”說著,他倆一飲而盡,秀梅隻喝了一點點,便嗆得“嘎嘎嘎”咳嗽起來。秀梅說:東升,你買這麼多東西得破費多少錢啊?”
“這算什麼!”東升邊吃肉喝酒邊說,“不夠我一月的下井補貼,媽的,當工人就是來勁,下一班井光補貼費就捌角錢,頂咱在生產隊幹兩天,還不算正本兒工資!唉!農民可憐!”
“苦嗎?”秀梅問。
“苦個屁!”敢明搶著說,“煤礦工人的順溜是:明八、暗六、實際四。有時候偷奸取巧,怕連四個小時也保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