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長長地歎口氣,自言自語,“我隻能閉著眼睛才能看見他。”她讓往事一一在腦海內過電影^河邊敘情;草坪題詩;田間勞動;伏肩作畫;梨樹溝排練;路途遇害;碾盤子溝罹難;被誣進學習班……
那年奶奶死後,她心灰意冷,對人生失去了信心,準備隨奶奶而去了,關鍵時刻,他來到身邊,給她講無產階級人生觀,講青年人應有遠大理想,那深刻的說服力和男子青春的魅力把她的生命攫住了。後來,他不顧別人的閑話和妒忌,極力在政治上幫助她,在情緒上安慰她。團旗下擎著拳頭宣誓那天,她做夢也沒想到,幾乎失去第一生命的人還會有第二生命。此後的歲月,可以說她是因為他而活著。那年延娟追他,她一度又入迷境,迷迷糊糊在柏樹巨墳場尋找自己的歸宿。幸虧魏峰沒被延娟奪去,她才得以安然無恙。他的影象愈來愈強烈地在她眼前晃動,誘惑著她逼迫著她。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能夠挽留住她了。她慨歎曰:魏峰,奈何橋等我!
她下了床,寫了個紙條兒壓在桌子上的鏡子下麵邊,再一次照了照自己,她看見一張陌生僬悴的臉,心裏默念著:別了!我的我!然後穿上絨領藍小大衣,圍了條長淺灰色絨圍巾,毅然出了門,在大門那兒,她又回頭向父母拜了兩拜,徑直向墳場走去。
她一眼就看見了那一堆落雪還沒有完全撖蓋的新土。她撲上去,伏在圓錐形的墓頂上哭昏了過去,似乎身邊圍著數不清的豺狼虎豹一起嗥叫著向她撲來,她“啊!”一聲驚醒。
她看見了墳邊那棵挺拔的小柏樹。那棵柏樹化成了魏峰魁偉倔強的身影。她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懷抱……
山那邊,似乎又傳來了樂嗬嗬大爺的高唱聲:
看破紅塵早收心哎
莫在人間苦呻吟哎
早知天外仙山好喲
歸去何須淚涔涔哎
在這淒涼的夜晚。
夜裏十點多鍾,魏奶奶仍用著藥,她突然又想吐,秀梅急忙從炕角尋墊的東西,無意間發現一個頭巾裹著的小包袱,多麼眼熟啊!這不是畢霞姐常頂的頭巾嗎?她突然想起什麼,問廣奶奶,畢霞姐來過嗎?”
魏奶奶說:“下午來過,好像還把什麼東西放這兒了。”秀梅打開包袱一看,是一條漂亮的紅紗巾和一雙新鞋,她不由得感慨地想,可憐的人啊!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現在也不知她怎麼樣了?
她又掛念她了,於是叫來李嫂照護魏奶奶,自己又匆匆向畢霞家跑去。大門虛掩著,她推門徑直奔畢霞屋裏,燈亮著,空無一人,她急呼:“畢霞姐!”
畢俊華夫婦被驚醒,畢霞媽說:“誰叫啊!是小梅吧?”
“畢霞姐呢?”
“不在她屋裏?”
“沒有啊!”秀梅說,接著又大喊了兩聲,“畢霞姐!畢霞姐!”前後院空空,沒有畢霞的影子。
秀梅慌了,重進屋找,發現了鏡子下邊的紙條:“爸爸媽媽,別難過,我隨魏峰去了!請將我埋於他的墳旁。”字裏行間,布滿斑斑淚痕。
“啊呀不好!”秀梅大叫一聲,衝出房去,與進屋的畢霞媽撞了個滿懷。“怎麼啦?”畢霞媽問。
“快!畢霞姐去了墳場……”話沒說完,人已衝出了大門。不祥的預兆像悶雷一樣襲來。畢霞媽腿一軟跌倒在地,幹著急站不起來,哭著喊:“救人呀!救人呀!”
畢霞媽的喊聲把鄰人驚醒了,梁主任、秀梅媽、石柱媽等都相繼趕來。梁主任看了畢霞留下的紙條,知道又出事了,歎息一聲,把畢霞家的事交秀梅媽安頓,就叫上人到墳場去了。
狂風呼嘯,雪塵狂舞,打得人睜不開眼睛。
畢霞僅立在魏峰墳頭,脖子套在掛於柏枝上的圍巾環套內,她的腳幾乎沒有離開大地,上身向前傾斜,手向前伸著,像急著去與情人約會似的,但從她那淚珠冰凍的眼神及那張嘴蹙眉的麵部表情來看,這次會麵是痛苦的,悲戚的,充滿愛和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