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新的開端——阿倫特的行動理論及其“回聲”(2)(3 / 3)

從表麵上來看,從道德方麵提出問題與阿倫特的理論相差甚遠。阿倫特反對僅僅從道德立場來解釋政治問題和作出反抗,應該說,她在這方麵的論述同樣具有針對性和富有洞見。在阿倫特的表述中,“良心”是一個更為私密的存在,“良心”所遵循的是主觀原則,因而“不能被普遍化”。根據自己的“良心”行事的可稱之為“好人”,但他們的出現帶有很大的偶然性,“好人隻在危難關頭才會現身,仿佛從虛空中冒了出來”。從“良心”出發可能導致一種“善行”,同時這種善行本質是隱而不顯的,因此,“良知是非政治的”,它處在“公共領域的對立麵上”。哈維爾也曾經提到,有一種人在私下裏對他們個人表示善意,但是對他們的公開活動卻避之唯恐不及。當遇到這樣一種複雜難纏的問題時,記住那個美國人傑弗裏·艾薩克說的一句話是很有意義的:“當米奇尼克或康諾德告訴我們某些重要的事情時,你不要以為他們把這個話題說完了。”撇開“生活在真實中”這種說法背後那些隱藏的層麵,至少對哈維爾這些人來說,他們公開站出來表達自己的看法,是站到一個亮起來的公共舞台之上,是用言辭對周圍環境作出有力的回應。他們的動機是道德的,但是,當他們把自己交付於看得見的行為,公開說出自己的不同看法,讓更多的人聽到和看到時,就構成了這些行為的阿倫特意義上的政治性質。實際上,阿倫特在另一篇論文《真實和政治》中對說真話如何成為一個政治因素就作出了充分的肯定:“隻有當一個共同體開始固定地從事一種有組織的謊言,而不僅僅是在具體問題上撒謊時,真誠本身,沒有權力和利益的歪曲性力量作其後盾的真誠本身,才能夠變成一種最重要的政治因素。在每一個人於每一件重要事情上都撒謊的世界上,真理講述者就開始了行動,無論他是否知道自己已經開始了行動;他同樣也是使自己投入了某種政治事業,因為隻要他幸運地沒有滅亡,他的存在本身就會開始改變這個世界。”這可以看作是“反政治的政治”的更早表達。阿倫特在公共場所中亮相的思想,被人稱為具有一種“劇場性格”。正在為哈維爾寫傳的美國人約翰·肯尼把哈維爾形容為一個始終的“劇場詩人”,某種劇場效果並不是人為造成的,也不是巧合,而是某種困頓和瞬息萬變的曆史境遇所致。阿倫特說:“在政治領域中準備和期待‘奇跡’。災難越是深重,自由的行為越是顯得富有奇跡性質。”與此相關的哈維爾表述是:“我們必須得先沉到井底,然後才可能看見星星。”

1989年之後,哈維爾還在重複那些“良心先於政治”的話題,但說到底並不奇怪。哈維爾對後極權主義的分析,是建立在阿倫特對西方現代社會批判的基礎之上的,阿倫特批判西方政治的“無人統治”、“官僚化”、“科層製”、“例行公事”這些表述,對哈維爾來說,不僅非常熟悉,而且也是他建立自己視野的出發點。關於當今社會政治(及政治家)越來越失掉了與人類生活的聯係,失掉了與人類責任感的聯係,切斷了通往一個更大資源的道路,不能有效地與生活“隱藏的層麵”對話等,哈維爾曾經臨時用了一個“後民主”來形容它們。割斷和取消與人類經驗相聯係的政治,在哈維爾看來是一個全球化的問題和危機。在這種情況下,重新將一種人性的尺度帶進政治領域,賦予現代政治以人性麵貌,將政治帶回到非政治的源頭,阻止它在少數人手中變得枯竭和虛無,其意義不僅對劇變前後的東歐地區,而且對世界其他地方,包括西方自由民主社會,也是一個有力的警鍾。當哈維爾說“極權主義是對當代文明的一個提醒”時,其背後所包含的全部豐富的議題是,阿倫特的非政治的政治理論已經由哈維爾,經由東歐這個地區,再度傳到西方而煥發出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