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熟諳醫術的月笙知道,頭部痛感在減輕,眼睛忽明忽暗的頻率加快,其實都是病症加劇的症兆,看著一臉壞笑的傲塵,她實在提不起力氣來反駁他了,傲塵從水裏撈回來的藤簍中隻有一些常用的應急藥材,月笙取了些藥丸,又翻出了一些草藥,林傲塵雖然不識藥丸的效用,可是有些藥材,他還是認識的,是有活血化瘀作用,更確定了她受了重傷的猜測。
“有什麼能為你做的?”林傲塵收起戲謔的樣子,擔憂問道。“還真的有。”自從確認傲塵是誰,月笙就沒打算跟他客氣。照著她交待的調了藥膏又細細的給她敷在了看得見的傷口上,又喂她吃了些藥丸,雖是仲夏,山澗的潭水冰涼,洞裏也有些寒氣,火苗暖暖的烤著,月笙靠在傲塵懷裏,確認了他就是當初那個人,她心裏安定下來,雖然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他說,卻不由的陷入了無邊的黑暗當中。
林傲塵見她睡著了,想了一想,還是把布條蒙上,將月笙的底衫也脫了,這樣衣裳幹得快些,特別是後背,不至於發涼,抱著衣衫不整的月笙,把衣裳架在火堆旁的樹枝上,直等著衣裳全都幹透了,方才將笙兒平躺下來,又蒙著眼將外衣給她蓋好,確認她還在睡,這才扯了布條,走出洞外。
月笙這一睡,便做了好長好長的夢,夢中的她,仍是孩童模樣。
夢中的自己蜷縮在浣蕪院的小櫃子裏,和自己玩捉迷藏的月雙早由奶娘抱走了,自己卻不敢出去,因此月雙剛走,芳姨娘和珍珠就進來了,還關了房門說話,芳姨娘拿出一個黃紙包著的東西,吩咐珍珠把它加入僖霞院的藥湯裏,珍珠顯然是慣常做熟了的,把紙包藏入袖袋裏便走了出去。
見珍珠出去了,芳姨娘又召了醫士來給自己切脈,兩人小聲的說些什麼,似乎有什麼事情曾經失敗過一次,這回必得萬無一失之類。月笙見芳姨娘拿了一小盒東西交給了醫士,兩人終於出去了,藏在櫃中的自己,一直等到房間裏沒了人,才輕輕的打開櫃門,隻覺混身冰涼。
夢中的自己飄飄蕩蕩回到了娘親住的僖霞院裏,沒人看得見自己,自己卻看得見剛出生的弟弟明兒,尚在繈褓中仍是小小的一團,月笙看著娘親抱著弟弟,撫著另一個自己,那時娘親還在,身子仍然康健,因剛剛生產,每日廚房都會送滋補的湯藥過來,都被娘親悄悄的倒在了臥室的花盆裏,爹爹常常到僖霞院裏來,可娘親似乎不喜歡爹爹在僖霞院裏過夜,回回爹爹走後,清晨見著娘親,娘親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滿臉的淚痕。
奶娘將弟弟抱出去了,孩童時的自己也走了,月笙看著滿臉淚痕的娘親喚了丫鬟,往淨室裏抬來大桶大桶的熱水,一遍又一遍的清洗著自己,大顆的眼淚和著清水一齊落下,夢中時光須臾而過,似乎是弟弟開始牙牙學語的時候,爹爹經常娘親臥房裏來,每一次離開,她都看見娘親在哭,身上還有深深淺淺的痕跡,有一天,當廚房又端來滋補藥湯來的時候,娘親不再把它倒在花盆裏,而是緩緩的和著眼淚咽了下去。月笙看著娘親喝下藥湯,不由的大哭,這是芳姨娘指使珍珠加了東西的藥湯,定不是什麼好的,她哭著讓娘親不要喝,讓娘親像以往那樣把藥湯倒掉,即使在夢中,月笙仍知道,就是喝了這樣藥湯,娘親才會漸漸的一病不起,可是夢中的娘親聽不到月笙的哭喊,夢中來來往往的人群,都看不到哭泣的自己。
那時的爹爹仍是常到僖霞院裏來,娘親雖仍是不喜,卻不再哭泣,隻是獨自在院中時,仍喚了丫鬟抬了熱水給自己淨身,娘親整日裏伴著孩童的自己和弟弟,寸步不離的教自己習字,讓姐弟倆多留在自己身邊。自己和弟弟睡著後,娘親總在書案前寫些什麼,娘親總是笑得溫柔和煦,為何見到爹爹,就一副有些害怕的模樣。
娘親果然很快病倒了,這一病,爹爹漸漸不再來僖霞院,病中的娘親有時和著眼淚喝下小廚房送來的湯藥,有時卻又是笑著喝下,她明明知道這湯藥有問題,為何還是要喝?月笙想問娘親,可娘親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病中的娘親漸漸的隻能終日臥床,總是整日裏躺在床上看著小小的自己和弟弟,而爹爹終於再也不來了。
那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過後,娘親說想要再看一回城西的紅梅,月笙看著自己穿著繡鞋小跑了出去,看著月夜下,一個和月淩差不多大的男孩交給自己一個玉佩,讓自己拿著等他回來,月笙看著娘親捧著大枝的紅梅,溫婉的笑著,從來沒見娘親笑得這麼美。娘親捧著紅梅笑著對她說“他真是個暖心的孩子。”娘親,現在他回來了,笙兒才知道,他叫傲塵,娘親,你說得沒錯,傲塵是個讓人暖心的人。月笙笑著回道,雖然娘親聽不見,可是傲塵哪裏去了,一夜大雪,娘親走了,傲塵也離開了京都。
彤悠姐教自己醫術,自小一起玩的悠表姐出嫁了,月笙恍若魂魄般飄蕩著,看著自己隨著彤悠姐到了慧覺寺,看著彤悠姐離開慧覺寺,不知哪裏的大師給自己批了命,說是克母克夫的孤星命格,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念善堂裏,趁著嗣空師姐不在,嗣水幾位姑子不讓她碰藥材,一遍遍讓她打掃著念善堂,做著各色粗活,看著病家將小小的自己隨意拎了起來,大聲罵道“無知孩童,也敢充醫女。”周圍人都在笑,可月笙隻覺一片寂靜,月笙看著另一個自己卻無能為力,沒有人上前阻止,終於,一個慈愛的聲音出現,是婆婆,她將自己從病家手裏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