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見清隻是稍一回憶,身體裏就有熱潮翻滾,幾乎是在冰涼酒水入口的同時,從另一處驟然湧出。
她腦子裏“嗡”得一聲響,想起秦越當時的回應:“疼不疼?”她問。
她一愣,笑起來說:“我就隨口一說,你怎麼還當真了?”
她是當真了對嗎?
不然怎麼會有耳洞。
分手之後當的真,一直戴到現在。
不是在意,沒有人會這樣。
那她是不是可以把那份被周斯突然出現打破的喜悅重新拾起來了?
它在沈見清胸腔裏橫衝直撞,令她順從當下的思緒,恨不能立刻把秦越拉出這裏,帶回房間,然後脫光了躺在她身下,跟她說:“YAO我。”
……所有美夢在一瞬之間坍塌。
沈見清木然地看著周斯皺了眉,心疼地說:“我就不該拉你去捏耳洞,都多久了,還是三天兩頭發炎。”
胃裏的酒水好像突然變成了穿腸毒藥。
沈見清的呼吸都停止了,還是感覺五髒在被一點一點腐爛,很快就到了心髒。
她麻木地想,等會兒結束的時候,她會不會和被挖了心的比幹一樣,在街上遇到一位賣空心菜的婦人,走過問她一句,“人若無心會如何?”
她的生活不是神話,不能“無心還活”。
可也正因為她的生活不是神話,她的死活才不會被陌生人的一句回答左右。
她該是依附於秦越的,從開頭,到結尾。
此刻,她卻坐在另一個女人身邊,聽她著急,“我去給你買藥。”
秦越說:“不用,我一會兒自己去。”
周斯臉色難看:“行了吧你,一到冬天就行動遲緩,今天聽著還有點咳,再折騰,前頭半年多養的全部得被打回原形。”
宋迴這回真喝上了頭,巴巴地抱著酒杯,對譚景說:“我師姐對秦越好寵有沒有?為什麼她對我們就那麼嚴厲?”
譚景“嗬嗬”兩聲不敢動。
導師坐在旁邊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周斯拿著外套離開。
秦越注視著她的方向,在想怎麼才能委婉地讓周斯徹底對自己死心。
她想得投入,於是視線變得專注,在外人看起來“含情脈脈”。
宋迴忍不住感歎:“我懂了,是因為雙向奔赴,嗚嗚嗚,是我以前對我師姐太不好了。”
譚景抬手,把他從肩膀上撥開:“你師姐畢業的時候,你還在小學操場捏泥巴,沒機會的。”
宋迴嚎啕大哭。
“砰”的一聲,酒杯不輕不重地落在桌上。
眾人看過來。
沈見清起身,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去了後門。
好像每一個酒吧的後門都連著深巷,給那些酒後意亂情迷的男女提供場地,讓他們不用走遠就能擁抱著紓解一身YU望。
沈見清隻是靠著牆壁抽煙,一根接著一根。
半小時後,一大半人徹底玩嗨,跑去舞池裏尖叫跳舞。
秦越拿著手機,第五次點亮屏幕的時候,時間跳到8:30。
秦越起身對師揚說:“師兄,我去給家裏打個電話。”
師揚喝著酒,給她指了個方向:“那邊清靜。”
秦越順著走過去,和院長聊了十來分鍾。
關向晨在忙,不到兩分鍾。
秦越耳邊很快就靜下來了。
她看了眼走廊裏交錯的路,問從旁邊經過的服務生,“後門怎麼走?”
服務生熱情地給她指路。
秦越順著出來,一眼就看到了低著頭抽煙的沈見清。
頹廢、落寞,比雪被融化後的巷子還要潮濕。
她就穿著一件聊勝於無的襯衣,冷風每一次經過都要吹起她的頭發,鼓起她的衣服,將她吹透,她卻好像完全察覺不到寒冷,手一抬,煙送到唇邊,暗色光裏亮起刺的紅。
秦越握了一下手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這一趟來,如果隻是學習,那和周學禮打一聲招呼,就能回去了。
沈見清就不用日日麵對她,不用被愛恨糾纏至此。
可她這一趟來,和沈見清一樣有自己的任務,不能走。
不能走就要折磨她。
秦越難受得想彎下腰。
她真的沒想到太用力地喜歡一個人會把她害成這樣。
她還能怎麼辦?
秦越沉默的站立站,半晌,她握緊手機,轉身進門。
那個瞬間,門口的空氣對流,秦越嗆了口風,留下一聲低低的咳嗽。
沈見清明明離得很遠,還是立刻抬頭,隻看到秦越幹脆的背影。
她胸腔裏剛剛平複的情緒一瞬間全部湧上來,糾纏撕扯,一半慫恿她立刻衝上去拉住秦越,一半猙獰地望著她說:“別再癡心妄想了!你一衝動隻會凶她,強迫她,那個人任何時候都在緊張她。”
沈見清腳下踉蹌,幾乎跌倒,撲麵而來的內疚緊緊包裹著她。
她像是失了心一樣,空白地看著地麵。
煙在往上燃燒。
燒到手指,沈見清猝然回神,手一跳,半截煙掉在地上,摔得火星四濺。
沈見清抬起手,輕輕往自己手指上吹氣。
太疼了。
沈見清吹了幾下,眼眶漸漸紅了。
————
酒吧正門。
接了個工作電話,剛剛回來的周斯拐過彎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風雪裏的秦越,她皺著眉,迅速走過來說:“今年冬天沒生病急得慌是吧?”
秦越看過來的眼神寂靜無聲,漆黑瞳孔裏卻透
著不容忽視的堅持。
周斯隻看一眼就意識到了什麼。
她想和之前幾次一樣岔開,沒等找到合適的話題,秦越已經出聲了:“周斯,對不起。”
周斯倏地握緊口袋裏的紅黴素軟膏,沒能和之前一樣笑著接話。
這麼正式的道歉,態度太明顯,也太堅決了。
秦越看著周斯,一開口,眼底發紅,“我喜歡她,超乎這世上任何人可以想象的程度,包括我自己。”
果然……
周斯心裏重重一磕,知道自己徹底沒機會了。
她僵硬地動了動嘴唇,沒能發出聲音,被動地聽著秦越不曾為外人道的心事。
秦越側身靠著牆,聲音低啞克製:“還在她身邊的時候,我說過最自負的話是‘她隻能是我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機關算盡,甚至故意在冬天洗冷水澡,讓自己生病,逼她在恐懼裏承認喜歡我。”
“周斯,到那時候,我依然以為這是愛。”
秦越低著頭,眼淚掉下來的瞬間像兩束晶瑩剔透的光從周斯視線裏掠過,她頭一次知道什麼是驚心動魄。
周斯忘了難受失落,張開口,聲音在冷風裏搖晃:“秦越,愛有很多種方式。”
秦越說:“永遠都不會包括傷害,這是完全相悖的兩個詞。”
周斯啞口無言。
秦越彎下腰,手在膝蓋上撐了很長時間,才說:“我自以為是,把我們的關係推到無法挽回的境地了,才突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走了,帶著我對她全部的愛。我以為沒有秦越這個人,她的生活就能過得好一點,可事實上並沒有。她喜歡我,持續一天,就一天不得安寧。”
周斯皺眉,耳邊又一次閃過去年夏天,秦越那聲無助的“沈老師”。
秦越說:“到現在,她依然喜歡我,可我對她做過的那些事也真真實實的存在,我根本不敢往她身邊走,我沒有辦法了周斯。”
周斯頭一次見到秦越把無力感表現出來,她喉嚨一緊,心立刻就酸了,“秦越,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的。”
秦越撐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捏住:“我知道,但是我真的不敢了,不敢想,不敢做,不敢回憶她當時有多生氣,後來有多難過。”
“那就這樣耗著?”
“……這兩個月過去,我們就回到原點了。”
人是回去了,心呢?
上次花了大半年才終於走出來一步,這回需要多久?
後半輩子全都搭進去?
還不如死了痛快。
周斯心裏起了火,燒疼燒疼的,恨不得把這個有膽子拒接自己37次,卻沒膽子和另外一個人說句心裏話的軟蛋拉起來狠狠打一頓。
想起她說愛的方式不包括傷害,想起自己信誓旦旦對宋迴說的那句“秦越絕對不可以再因為感情受到傷害”,周斯的火氣一瞬間熄滅,自嘲地想,自己明知道秦越心裏有人,還對她說什麼“喜歡你是我的事”,“我會反複確認你的意見,不會逼你什麼”,這種變相的逼迫不是傷害是什麼?
嗬。
難怪她追了兩年也沒有得到秦越的回應。
真沒什麼值得感動的,還要反過來想方設法顧及她的感受,今天甚至連“對不起”都說出口了。
看來真的很困擾。
周斯沉默著,平靜半刻,終究還是決定認輸:“秦越,你希望我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