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異樣倒是沒有,”茗喜偏頭思量著,“就是殷家的三姑娘日日都來府上找二公子, 來一次哭一次,聽說前幾日病倒了,都說不太好呢。”
這話她倒是也在路上聽說了。
祝暄又問:“殷無霜就沒回去看看麼?”
“聽說是回去看了,但又被殷太尉給趕了出來。”
被趕出來倒也正常,畢竟殷峙視謝崢遠為眼中釘肉中刺,當初送進軍營的時候是為了搶軍功,以此來壓製謝崢遠。
隻是沒想到謝崢遠當真賞識他,還真就把人一步一步往上推。
祝暄偏頭思量了會兒,就聽到有人在外麵叫她。
“侯夫人可在裏邊?”
這聲音熟悉,她忙起身朝著門口去。果不其然,徐宛嫻正進了頤楓苑的門,往這邊走過來,隨行的還有桃喜。
“宛嫻姐,桃喜。”祝暄快步出去迎,“我正想著回將軍府一趟,趕巧你們就來了。”
一走近,桃喜給她問安,徐宛嫻則笑著拉住她的手,幾人一齊往屋裏走。
“是侯爺派人把我們接過來的。他說你在府中難免孤單煩悶,便讓我們來陪著你,正好侯府裏守衛森嚴,想來你心中最惦念的也就是我們倆了。”
竟是謝崢遠主動把人接過來的?倒還算有心了。
祝暄想著點了點頭,“正是呢。你自己在府上怕會無聊,我也不放心。何況桃喜的傷也未痊愈,咱們還是在一處的好。”
“隻可惜前些日子走得匆忙,沒能照顧好你,實在有愧,不如今晚我親自下廚給姐姐做點愛吃的?”
徐宛嫻笑著答應:“既然有機會吃到平遠侯夫人親自做的飯菜,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兩人又是有說有笑了好一會兒,便見無名過來傳話。
“夫人,侯爺說今晚有要務,便不來陪夫人吃飯了。”
“好,知道了。”
這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畢竟那件尷尬的事才過去沒一會兒,更何況謝崢遠把徐宛嫻跟桃喜接過來的意思就已經夠明顯了。
一來是為了找人陪著她,二來也能以此事掩蓋他們兩個不合的事實。
“侯爺還說,徐二娘子的住處夫人自行安排便好,隻是為了安全著想,這幾日還請夫人和娘子少出門。”
“知道了,”祝暄淡淡撩起眼皮,“告訴侯爺安心忙他的,我們不會拖後腿。”
待無名走後,徐宛嫻才憂心地問她是不是與謝崢遠起了爭執,還怕是自己給兩人帶來了不便。
祝暄搖頭,“沒有,隻是聽說近幾日聖上那邊情況不好,咱們的計劃也要抓緊實施了。”
徐宛嫻並不知她與謝崢遠隻是為了利益而成婚,也不知謝崢遠與皇帝的另一層關係,她不方便透露,也隻得這樣說。
好在徐宛嫻也並不深究,兩人有說有笑地一直到吃完了晚飯。
……
因著平遠侯府從前是國公府,徐宛嫻雖然沒說什麼,但從她來了之後難免會有掩飾不住的時刻。
自家的房子被抄了,如今成了他人的府邸,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無論換作是誰都難免難過。祝暄也不曾提及當初的事,隻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一起住在頤楓苑。
“不了。”徐宛嫻笑著拒絕,“我知你這幾日舟車勞頓,想來都不曾睡好,今晚我自然不好耽誤你休息。”
她說著頓了一下,接著解釋道:“何況隔壁的院子是我當初住的,雖說如今裝飾擺設都換了,但我應也是住得慣的。”
祝暄望著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最終也沒能開口,隻說:“也好,那我這就叫人去收拾。”
茗喜奉命正準備去吩咐,方才到院門口就見有人快步過來。
“殷二公子?”她慌忙把人攔住,“二公子請留步,這裏是內院,你怎麼能跑進來呢?”
殷無霜麵色匆忙,“我有急事要向夫人稟報。”
他說著想要再往裏闖,卻還是沒再往前,反而後退一步看向茗喜。
“勞煩茗喜姑娘幫我稟報一聲,是有關侯爺的事,很急。”
茗喜見他的樣子並不像說謊,趕忙轉身回了院裏。
祝暄正坐在鏡前準備卸了妝環休息,就聽到她匆忙進屋的聲音:“夫人,殷二公子來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稟報,有關侯爺的。”
祝暄手上的動作一頓,心裏發沉:“侯爺出什麼事了?”
她最怕的就是謝崢遠不與她商量私自行動。
雖說他是他們之中最了解皇帝的人,可也架不住黎慷是個瘋子。
他們去西北的這段時間裏,難保皇帝不設好了圈套等他們回來鑽,謝崢遠若是單獨行動出了事,她甚至都沒有萬全的法子去救他!
“讓他到外間來稟報。”祝暄將拔下來的發釵死死按在桌上,又將衣裳穿好,繞出了屏風。
殷無霜瞧著確實焦急,進來便直接說道:“夫人,侯爺被聖上單獨召進宮了,無名已經偷偷跟過去了,但是也無法入宮。”
“誰來傳的話?”祝暄沉聲問他。
“是聖上貼身的內侍官。”
她蹙著眉頭思量片刻,回想著之前謝崢遠曾對她說的。
當初他們去西北時,不僅見了給祝振元下毒的王宏財,還去了謝崢遠之前說的西北兵器庫。
那房子瞧起來就有年頭了,在周圍也是破敗荒涼,幾乎沒有人煙,是廢棄許久的一間倉庫,很難想象它曾是西北境內最大的一間兵器存儲庫,且由一整個軍營在此駐守。
進去之前她原本以為這裏會藏著上千上萬的各種兵刃,可萬萬沒想到裏麵關著的是個人。
隻是幾乎不成人形了……
那會兒謝崢遠拿著鑰匙打開倉庫的大門,祝暄緊隨其後。
門不過打開一條縫隙,就有濃重的腐敗酸臭的味道傳出來。
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口鼻:“這什麼味道?”
當下,謝崢遠便把她往身後護住,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小心,跟在我身後。”
祝暄點點頭,小心地朝著裏麵望去,隻見黑黢黢的一片,隻有頂上極小極窄的幾扇窗投進些許微弱的光,並不怎麼頂用。
偌大的倉庫裏空曠非常,灰塵積了老厚,每踩下一腳都能濺起一片嗆人的灰。
不知走了多少步,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是一堆幹草,泛著腐爛發黴的味道。
角落裏忽然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是鐵鏈在地上拖著摩擦的聲音,緩慢地從盡頭傳來。
祝暄下意識地要拿出防身的匕首,卻被謝崢遠按住了手腕。
“別怕,是人。”
昏暗光線中緩慢靠近來一個身影,發須胡須幾乎長在一起,佝僂著腰,整個人幾乎快縮成一團——
那是祝暄第一次見到大魏的親王,肅親王,黎憫。
“黎憫本是先帝最疼愛的兒子,也是原本要被立為皇儲的皇子,卻在先帝駕崩時得了瘋病無法繼承大統,朝中眾臣這才推了當今聖上繼位。”謝崢遠沉聲同她講著,“當初我暗地裏曾對這件事進行過調查。發現當年得了瘋病的肅親王被軟禁在自己的王府中,兩年後有一日府中遭賊,王府親眷無一幸免,可唯獨肅親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西北兵器庫的鑰匙一共兩枚,一枚在聖上手中,另一枚就是在聖上最信任的,掌管兵權的祝將軍手中。”
祝暄心尖一顫:“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一定。”謝崢遠拉著她的手安慰道,“肅親王事情一出後,消息便被壓下,也從未下過尋人的命令,這並不是他的性格。所以極有可能,當初肅親王被救走就是聖上親自下的命令,關在此處也是命令之一。”
“那為何他寧可冒著風險尋找鑰匙,也不下令讓人到西北將肅親王殺了?”
“他留著黎憫,還有用處。”
……
祝暄收回思緒,轉而看向殷無霜:“你隨我去一趟侯爺的書房。”
回京時他們不僅帶回來了王宏財,還有黎憫。眼下兩人都被關在書房裏的暗室內。
殷無霜既然被謝崢遠留在府上,那便是能夠重用的,更何況這人還在大婚那日幫過他們。
“好。”殷無霜答應著同祝暄快步朝著罄楓樓而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侯府的院子裏,清冷的月光灑下,將兩條急匆匆的影子拉得極長。
後麵那人的影子逐漸與前麵的重疊,他握緊了袖中滑下來的東西,臉色隱在一片陰影中,輕聲喚了一句:“阿暄。”
第47章 . 謀逆 所有人都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祝暄醒過來時, 隻覺周遭顛簸,而自己正躺在一輛馬車裏,身上蓋著被子。
她意識到不對,慌忙起身要去打開車門, 卻發覺車門已從外麵被鎖上, 她再怎麼去推也隻能看到一個男子的背影, 有些眼熟。
她用力拍了車門幾下:“你要帶我去哪兒?”
那人沒有反應, 馬車卻是行得愈發快了。
祝暄伸手要去摸袖裏的匕首,卻發覺東西不知何時被人拿了出去, 袖兜裏空空如也。
昏睡前的畫麵冷不丁晃過,她登時心一沉,明白了自己為何身處一輛馬車之中。
接徐宛嫻和桃喜陪她是假, 皇帝召平遠侯進宮是假,殷無霜要隨她去書房也是假……這一切根本都是那人安排的一出戲,專門給她看的!
為的就是讓她放鬆警惕,而他好單獨進宮去找黎慷,承擔下所有的危險。
“謝崢遠……你又騙我。”祝暄恨恨咬牙,心中莫名湧上一股子酸楚。
“回京,我要進宮!”她拚命拍打著車門, 卻半晌也沒人回應。
車外是一條寂靜的小路,幾乎沒有人煙,與那時謝崢遠帶她去西北的路是同一條。
“殷無霜, 你若是再不停下來, 我就一頭撞死在車裏!”
“籲——”
馬兒一陣嘶鳴後, 車總算是停了下來。
坐在外麵的那人轉回身歎了口氣,“祝暄……”
“帶我回京。”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
“你知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這是謀反, 若有任何差池——”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殷無霜冷冷將話接過來,無奈地望著她,“但他有他的計劃,你若回去就是所謂的‘差池’,你會害死他,也會害死你自己!”
如鯁在喉,祝暄透過車門的縫隙靜靜望著他。
殷無霜深吸一口氣:“無論如何,我跟平遠侯不希望你涉險。何況他也將此重擔交給了我,我就有責任有義務保護好你,讓你好好活下去。”
“……”
又是良久的沉默。
不知不覺眼眶發熱,像是有什麼東西模糊了視線。
祝暄的聲音很輕,輕到像是瀕死之人最後的話。
她說:“我是謝崢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覺得他死了……我還能好好活著嗎?”
*
天邊泛起魚肚白,金碧輝煌的宮殿被初陽又鍍上了一層金邊,氣勢恢宏。
尤其是外麵被身著戰甲的士兵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坐在案前的男人不由冷笑幾聲,他臉色蒼白著,目光漠然掃過地上橫著的屍體,最終落在謝崢遠身上。
“朕還真是養虎為患了。”他說著起身,走至那人麵前,“遠兒,你當真要殺了朕嗎?”
“在祝老將軍的飯菜裏投毒,暗殺衍國公,引賊人入王府殺死所有親眷,又將肅親王囚禁在西北已經棄用的兵器庫十數年。”謝崢遠淡淡望著他,一字一頓,“這一樁樁一件件,你可有要辯解的。”
“你找到黎憫了……”黎慷身子發顫,他猛地咳了幾聲,原本蒼白的臉色頓時泛起青紫:“朕養你,栽培你,提拔你,是為了讓你來忤逆朕,讓你造反的嗎?”
硯台被他打翻在地,濺了一地的墨汁,也汙了他身上明黃色的龍袍。
“殺忠臣,囚親弟,不顧百姓死活不斷擴張疆土,甚至為了一己私欲對邊境赴死的將士下達毫無人性的命令。”
“你覺得還有人願意擁護你做這大魏的皇帝麼?”
“朕不需要任何人的擁護!即便你們不擁護,朕也是!是這大魏唯一的皇帝!”
黎慷顫巍巍地轉過身看著他,渾濁的眸子裏帶著幾分譏笑,“謝崢遠,朕還真是小瞧你了。你竟會為了一個女人造反?實在可笑!”
“你說朕十惡不赦,那你作為朕養的狗,又能清高到哪裏去……你手上就沒有沾過哪個無辜人的血嗎?”
“……”空曠的大殿之中是半晌的靜默。
黎慷望著一言不發的謝崢遠不住地笑了幾聲,“遠兒,你願意為了一個女人舍去性命嗎?值得嗎?”
“我願意。”
他幾乎想也沒想就篤定地回答道。漆黑的眸子泛著寒光,映出黎慷難以置信的模樣。
謝崢遠冷冷望著他,“這並非是值不值得的問題,而是我欠她的,若她需要隨時可拿去。”
“但即便我死,也要在你之後。”
黎慷大駭:“你糊塗啊!糊塗!這是謀逆,謀逆!”
兵刃的寒光閃過,長劍朝著殿上那人飛快地刺去——
“來人救駕!”
頃刻間,數箭齊發,從大殿的各個方向而來,直直朝著執劍的那人而去。
“謝崢遠!”
大門猛地被人踹開,一眾身著鎧甲的士兵湧入大殿,為首的是一男一女兩人,女子雖身形纖瘦卻極為靈敏,她避開箭雨,抬手將一塊盾扔了過去。
謝崢遠穩穩接住盾牌擋下大部分的弓箭,身形一閃,已將劍刃抵在了黎慷的喉嚨處。
“都把箭放下!”他低吼一聲,劍刃又朝皇帝的脖子逼近了些許。
埋伏在殿內的眾人已被祝暄帶來的人擒住,眼下看著主子被抓,慌忙將手裏的弓箭扔在地上。
祝暄朝殷無霜遞了個眼色,轉而朝著殿上的謝崢遠走過去,“可有受傷?”
那人沒說話,俊朗的麵龐有幾道血痕,不重,但他此刻緊蹙著眉頭,臉色極為難看。
“殷無霜,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殷無霜垂下頭,並不打算做任何解釋。
“此事與他無關。”祝暄把話接過來,“是我非要回來,他拗不過。”
謝崢遠望著她,不住恨恨咬牙:“你知不知道這裏多危險。”
“我知道所以才會回來,若非我們來得及時你怕是已然萬箭穿心!”她氣不打一處來,語氣卻又忽然軟了下去,“你是死是活不關我的事,但要報的是我的仇,與你無關。我不希望有人因我的家事而枉死。”
殿外忽然傳來笑聲,愈來愈近,是幾近癲狂的笑,讓人不寒而栗。
眾人警惕地朝著門外望去,卻聽得黎慷冷笑了一聲,“你們還是太年輕,怕是不知道什麼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祝暄心猛地一沉,轉頭看向謝崢遠,卻發覺他臉色愈發難看了。
一道略顯佝僂的身影堂而皇之地走進大殿,身後還跟了個人。
他笑著望過來,早已沒了那時在兵器庫裏狼狽的模樣。而旁邊那人則是讓在場眾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殷無霜愣在原地,望著站在肅親王身後的那人聲音不由發顫:“父親……”
黎憫站在大殿中央,望著那明晃晃的龍椅微眯了眯眸子,“皇兄,果然還是你最了解我。”
他像一條饑渴難耐的蛇,目光冰冷又帶著十足的侵略性。
“祝暄,你不是想讓他給你父親償命嗎,動手啊。”
“阿暄,去找殷無霜。”身旁那人低聲貼在她耳邊說道。
祝暄皺眉看向他,正欲拒絕,卻被他猛地一掌推開數米,直直地跌入另一個人的懷中。
謝崢遠用劍抵在黎慷的頸上,隱隱有一道血痕顯現。他朝著殿下那人喊話:“人在我手裏,憑什麼讓她殺?”
黎憫的目光在兩人身上繞了一圈,最後落在謝崢遠冷毅的臉上,笑道:“你這小子倒是癡情。可人家好像並不領啊?”
祝暄掙紮的動作一頓,被殷無霜按回懷裏。
“我們先行離開此處,侯爺他自有辦法離開的。”
“我們走了,還有誰能來救他?”祝暄恨恨咬著牙卻不敢大聲,生怕激怒了黎憫,“你難道看不出來肅親王是個瘋子嗎?還有殷太尉……他本就忌憚著謝崢遠手上的兵權,今日這大好機會如何肯放過他?”
她死死攥著手裏的長劍,指節都泛了白色。
氣氛僵持不下。
殷無霜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握住她的手:“我爹一定不會讓我死,你隨我一起出去,到時候再想辦法救他!”
祝暄還想再說些什麼,卻隻覺得頸上一痛,當即便覺得眼前發黑,整個人失去了重心,像是被人抱了起來。
不知是誰的冷笑聲竄入耳中,眼前的一切幾乎都被黑暗所吞噬。
她目光下意識地朝著殿上那人望去,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似在笑,笑得欣慰又苦澀。
她忽然想起坐在他馬上一同去西北的時候,想起她麵對著王宏財情緒失控時那人摟著她說得那些話。
——“阿暄,沒事了。很快這一切都會結束,所有人都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相信我。”
——“所有人都會受到應有的懲罰……包括我自己。”
第48章 . 終章 陪在你身邊,無論以哪種身份。……
冊封郡主的詔書送到將軍府時, 來接旨的隻有茗喜一人。
她朝著來人盈盈欠身:“勞煩內侍大人走這一趟,隻是我家姑娘受了驚嚇尚且臥病在床,要不勞煩您隨我去內院宣旨?”
那人笑著將聖旨遞過去:“聖上吩咐過,郡主身子欠安不必親自接旨。奴才便也不進去叨擾了, 還請茗喜姑娘替奴才給郡主問安。”
將袖裏揣著的銀子塞給內侍:“這是自然。有勞了。”
待到目送著一行人離去, 茗喜才匆匆回了暖香苑。方至垂花門, 便見從後花園而來的徐宛嫻。
“暖暖身子如何, 方才聽說是有宮裏的人來了?”
茗喜點頭:“回二娘子,我家姑娘這幾日已無礙了。隻是今兒犯懶不想領旨, 這才讓奴去應付一下前院的內侍。”
“恩,那便好。”徐宛嫻欣慰地勾了勾唇角,心中卻不還是有疑慮, “正好我做了些暖暖愛吃的奶酥,同你一塊兒去看看她。”
“是。”
漸入盛秋,祝暄懶懶地倚在榻上瞧著院裏逐漸被枯黃與橘紅所取代的景色。
她手裏捏著的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帶著微涼的風掠起她鬢角的發絲。
徐宛嫻來時,她正昏昏欲睡,聽得聲音,趕忙坐起身去迎。
“宛嫻姐可總算是想起我來了, 我都悶了好些日子,你也不來陪我說話解悶兒。”
徐宛嫻被她拉著手往屋裏走,“分明是你前些日子說身子不舒服, 誰也不見。這會兒反倒怪起我來?”
祝暄眨巴眨巴眼, 看向茗喜:“有這麼回事嗎?”
小丫頭連連點頭:“姑娘, 確實有的。”
“噢……”她癟著嘴思量片刻,“那是我錯怪姐姐了,不如一會兒給姐姐做道酥酪吃?剛從桃喜那兒學來的手藝。”
徐宛嫻打量著她臉上的笑意, 點頭答應:“好啊。如今你是淩陽郡主了,能吃到郡主親自做的酥酪,待我回了晁州可就有得炫耀了。”
說完兩人又笑作一團,整個下午便在這般歡聲笑語中度過。
暖香苑重歸安靜時,已是暮色四合。
廚房那邊來問是否要傳晚飯,正好祝暄一下午又是說笑又是舞劍,這會兒累得肚子咕咕叫,便又特意點了幾道想吃的菜。
她晚飯用了不少,梳洗完躺在床上時還覺得撐,便有些睡不著了。
床頭留了一盞燈,祝暄起身披了件衣裳,拿著油燈往外走。
今日不是茗喜與桃喜當值,守在門口的那個早已睡下。
這會兒她放輕腳步出了院子,拐拐繞繞還是到了寒啟閣。
推門進去,屋裏仍舊是那副模樣。
月光灑進來,給屋裏的東西投下影子,拉長,落在地上。
祝暄緩步走至書架前,熟練地打開暗道,端著油燈走了進去。
……
凜秋湖畔的風刮得楓葉沙沙作響。
月光之下,是大片大片的楓樹矗立在湖邊,她們隨著風兒奏樂,跳舞,像是在迎接某人的到來。
祝暄從暗道裏走出,望著眼前空曠的林子不知所措。
風有些涼,她緊了緊自己披著的外衫,走到緊挨著湖邊的一棵樹旁坐下,倚靠著樹幹,目光飄向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麵。
“我倒也沒有很想你,隻是晚上吃多了,想出來吹吹風。”她輕聲說著,瞧了眼燈上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火苗。
“今日聖上封我為郡主了,封號是淩陽,想來是先帝遺詔中提及的。”
“阿爹曾說過,給我取乳名暖暖,是因我生在大寒這天,他希望我能不受寒冬的苛待。就連大名裏‘暄’字也是溫暖的意思,阿爹是真的很怕我凍著……”
“所以我很喜歡紅色,喜歡楓樹,喜歡一切看起來溫暖的東西。”
“已經三個月過去了,新帝雖年紀尚輕,卻也是十分有才能的。他為阿爹和衍國公都正了名,並將國史相關部分更改,同時準備休兵養民。看來當初你讓黎慷擬的那份繼位詔書並沒有錯。”
“沒有你我每天都過得很好,吃得好睡得香,還有宛嫻姐陪著。隻是聽說她阿娘給她在晁州覓了一門親事,她得回去相看相看。這一離京,不知何時能再見麵了……”
“我也想離開上京。”
“你想去哪兒?”
“去哪兒都好,西北,或是岐州……”她話未說完不由一哽。
祝暄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就見一熟悉的身影佇立在後麵那棵樹旁,他一襲白衣宛若謫仙,隻靜靜站在那兒都讓人移不開眼。
從前她覺得這人生得十分好看,是個不可多得的良人。
後來因為枉死在他手中,再見時她便覺得此人十分醜陋,想必連心都是黑的。
可如今再看,她心中的情緒卻十分複雜,說不清又道不明,隻想著走過去埋進那人懷裏,再聽一聽那熟悉的心跳……
可她終究沒有。
祝暄站在原地望著他:“你是還有什麼放不下嗎?”
“是。”他答道,聲音被風吹得遠了,“我放心不下你。”
祝暄垂下眼,“我有什麼值得你放心不下的。你我恩怨已解,已是兩清了。”
“阿暄。”他輕聲喚她,“我自知無法陪你終老,隻希望你能嫁得好人家,有個好依靠。其實殷無霜對你……”
“謝崢遠。”她下意識地打斷了他的話,“你我做了兩世的夫妻,你還不了解我嗎?”
或許她上輩子真的就隻是想找個依靠,可如今她早已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祝暄,她要做的事,隻有自己能夠左右。
祝暄俯身端起那盞快要耗盡的油燈,“明日我便去稟明聖上,我要繼承阿爹的衣缽,參軍打仗。我大魏又不是沒出過女將軍,下一個怎麼就不能是我。”
“阿暄,沙場危險你如何去得?更何況你一個女子住在營中……”他想要追上去,麵前的身影已然鑽進了暗道,連帶著微弱的光消失在眼前。
……
“姑娘,您到底是為何非要參軍?從小到大您都是將軍跟郡主嬌養著的,如何能受那種苦?”茗喜眼看著就要哭了。
祝暄不為所動,“此事我心意已決,你們誰都不要再勸了。”
“可是為了謝崢遠?”徐宛嫻一句話讓她頓住了腳步。
“……”
屋裏默了半晌,才聽得祝暄沉聲開口。
“與他無關,這是我深思熟慮多日的結果,也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
“既如此,我支持你。”徐宛嫻拉起她的手,“隻是這條路艱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恩,放心吧。”
*
大魏四十三年,淩陽郡主因多次帶兵擊退北境敵軍,受封一等大將軍,成為曆朝唯一可登堂議政的郡主。
同年,淩陽郡主從西北帶回一名貼身侍從,寵愛非常。
那侍從武功高強卻從不露臉,每每都會戴著帷帽隨行左右,惹得坊間議論紛紛。
是夜。
冷月高懸,楓林之中靜謐非常。
一男一女站在樹下,身影被月光拉長,投在粼粼的水麵上。
女子轉身摘下男子的帷帽,目光落在他那張許久不曾示眾的俊俏臉龐上。
她輕笑:“真好,這樣令人著迷的容貌,隻有我看得到。”
男人的大手輕輕裹住她纖細的腰肢,俯身到耳邊:“若郡主喜歡,便一輩子都這般。”
她被那人滾燙的氣息惹得耳根發癢,幹脆倚在他的胸膛,“還記得第一次在這裏見到你,我還以為你是魂魄,有未了的心願。”
他在她額頭上吻了吻:“確實有未了的心願。不過現如今都已經了了。”
祝暄抬起頭來看他,“是什麼心願?”
“護你周全。”
以及,陪在你身邊,無論以哪種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