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中十九年,皇帝聖壽,廣開恩科。
詔令一經傳出,天下讀書人自是興奮激動,也不管準備如何,率先張羅起下場趕考諸事。
等消息傳到橡木村時,距離皇帝下詔已過了數月。
算算日子,最多再有兩月,鄉試就要開始了。
村裏的讀書人本就不多,今年科考的時間又是如此緊俏,有心下場一試的人們驚喜之後,很快便認清現實。
橡木村村口,幾個書生打扮的人湊在一起,一個個麵有愁容,惋惜之餘,更多的還是不甘。
“此番恩科過後,下次又是兩年後了,兩年後我已年過不惑,縱是過了鄉試,也隻能做一個老舉人了。”
“老舉人怎麼了,老舉人也是有功名在身的,隻要是有功名,就肯定比白身要好!還是褚兄心有大誌,偏要混個少年英才的美名才能如願?”
此話一出,卻是另外幾人先笑了。
“有時家的神童珠玉在前,再是少年有才,隻怕也要明珠蒙塵了吧,什麼英才能比得過十二歲的秀才公哈哈哈!”
這話說得紮心,卻實實在在說進了幾人的心坎裏。
而眾人玩笑是玩笑,提起時家的神童,卻很難說出什麼嫉妒或不滿來,畢竟人家於學識上淵博,那是自己的本事,從沒求過同村人,正相反,村裏的這些讀書人裏,還有不少是跟人家請教過的,多多少少受過對方的指點和恩惠。
而他們又自命清高,就算真的覺得嫉羨了,便是為了不讓自己冠上忘恩負義的惡名,也不會將這些情緒表露出來。
既提起時家的神童來,幾人不覺說多了兩句。
“咱們兄弟幾人是無望恩科了,也不知時公子可要下場一試,眼看距離時公子高中解元也有七八年了,再是沉澱積累,也該足夠了吧?”
八年前,橡木村出了一位年僅十二歲的秀才,同年又一舉奪了鄉試魁首,成了當朝最年輕的解元,全村震動。
當時許多人都以為,時家的神童要繼續會試殿試,憑借他的天資,說不準他們村就要出一個進士老爺了。
雖說十幾歲的進士,自大周建國都聞所未聞。
但也正是因為前麵沒有,才顯得珍貴和難得。
卻不想,鄉試過後,時家的小神童不僅沒有上京參加會試,就是鎮上的書院也給退了。
此舉一出,不光橡木村的村民大為不解,便是鎮上的縣令都得到消息,不管是為了自己的政績還是如何,前後不過兩日,縣衙的車駕就到了村裏來,親自勸誡。
然,天資聰穎的神童,與尋常人總是有幾分差別的。
麵對縣令給出的重重誘惑,時家的小神童隻堅定自己的想法:“學生年紀尚小,學識淺薄,僥幸通過鄉試,卻不敢再存此心態,依舊僥幸應試,還請大人再寬限學生沉澱幾年,再行下場,也不辜負大人的一片期許了。”
可再過兩年,縣令任期將滿,就要調去其他任地了。
對於時家小神童的請求,縣令自然不願意。
可下場考試的到底不是縣令本人,就算他當下強行把人送去京城了,對方心有叛逆,故意落榜也不無可能。
倒不如給小朋友賣個好,萬一經年以後,還能與他碰見呢?
縣令多有遺憾,可到底也沒強求。
連縣令都認同的事,尋常村民更是沒有置喙的餘地了。
就這樣又過了四五年,連著兩屆科考都過去了,為全村人所關注的時家的小神童仍舊不為所動。
甚至在十五那年,與同村的楊家二姑娘成了親。
成、成親?
跟楊家的老二,那個窮得不行的楊家?
倒不是他們對楊家有多少偏見,實在是在村民看來,堂堂舉人老爺,如何也不該娶個沒錢沒勢的農家女吧?
可時家的不光娶了,還跟新婚的妻子恩愛非常。
哪怕是楊二丫幾年無所出,也一點不影響夫妻倆的感情。
而時家的也不像大多數書生那般,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反而常出門走動,或是幫著家裏做些輕巧的農活。
其間當然也有不少人問過:“老時啊,你家老四不念書了?我怎麼總在後山看見他,這念書也太不上心了吧?”
憨厚的時家二老隻是笑笑:“俺們不懂念書,都聽序兒的,都聽序兒的,他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俺們不管。”
“這也能行……”村民嘀嘀咕咕,下意識勸道,“這麼好的天賦,可不好浪費了,你們這做爹娘的,還是多勸著點吧。”
二老繼續笑,也沒說好與不好。
反正又是三五年過去,昔日時家的神話幾乎要從村子裏淡去,若非時家的老四總能輕鬆指點其他人,旁人莫不是以為傷仲永的故事要出現在他們村子裏了。
直到今年,朝廷開恩科,村民再次議論起時家的老四來。
隻是比起村裏的議論紛紛,時家依舊一片平和。
作為被人談論關注的焦點,時序反是最冷靜的那一個。
其實有關恩科的事情,他比村民還要早知道一個多月,隻因當時還沒決定要不要下場,就一直沒與家裏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