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年時(1 / 3)

原昭月能夠明顯感覺到,年節過後,仇不語對她態度來了個大轉變。

如果說,原先的他在麵對自己的時候,總有一種隱約的疏離與戒備;那麼現在,這頭狼崽子已經卸下部分堤防,從冷硬開始軟化。

最簡單的區別,就是看著她時,少年眉梢眼尾會撫平些許,不像先前那樣鋒芒畢露,反骨橫生。偶爾她為阿母施針,仇不語也不會像先前那樣嚴防死守,站在旁邊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而是在旁邊寫寫畫畫,敲敲打打。

除此之外,往常相處時,要麼相對無言沉默,要麼暗自防備。但現在,偶爾仇不語也會接她的話,不會那麼寡言少語。

原昭月知道,這是逐步信任的表現。

幼崽總是先亮出爪牙威脅,在確定了沒有威脅後,再緩慢的,一點一點的收回爪子,逐漸將人扒拉著納入他的領地。

這日用神脈金針療診完後,原昭月打著乘勝追擊,多和仇不語接觸一會的主意,在問雪說要去膳房做飯的時候,提了一句自己也留下來用膳。

於是問雪便提著兩個食盒,去膳房多打了一份飯菜。

等到飯菜送回來,揭開食盒的蓋子後,原昭月罕見地沉默了。

缽碗內盛著份五穀粗糧米飯,配著一份淡黃色的菘菜,還有兩塊東坡肉,一碗湯麵上浮著零星半點遊水的湯。

她本身並不用進食,但也能看出飯菜的好壞。

麵前這份飯菜對於南燼皇宮禦膳來說,未免過於簡陋。要知道在不久前太極宮的年宴,席位上擺著的盡是些山珍海味,燕窩鹿茸,放著的酒也是宮廷玉液,陳年佳釀。

就是在宮宴的時候,仇不語同下人交涉,最後提了個食盒回來,那些應當是些宴會上的剩菜。

“大人,是飯菜不合您的口味嗎?”

問雪見她久久沒有動筷,不由得有些緊張。

其實平日裏,為了節省開銷,晚膳殿下一般吃得極為簡單。通常就是稀粥配鹹菜,佐兩三個白麵饅頭。

今日是因為帝師來了,他自作主張,這才多花錢置辦了些,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越發雪上加霜。

“不,沒有。”原昭月笑笑,當即開始下筷。

她垂首後,仇不語忽然抬眸看了一眼。

即使是在背景這樣陰暗簡陋的地方,白衣帝師坐在那裏,吃著粗糙的飯菜,依舊恍若端坐於明堂之上,不染纖塵。

仇不語原本以為,帝師是那種會對衣食住行十分挑剔的人,就如同太學裏那些不學無術的世家少爺,還有另外幾位金枝玉葉的皇子一樣,所用之物無一不美,無一不精。

他已經做好被她嫌棄鄙夷的準備。

然而事實上,她並沒有出現什麼情緒。隻是在看見盒中飯菜的時候泛起些許訝異,而後便極快平複下來,十分自然地下筷。好似不是在吃糙米,而是在品嚐美味佳肴。

飯菜的量不多,隻是剛剛好。

既然吃了,原昭月就沒有浪費糧食的習慣。她安靜而迅速的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多謝款待。”

問雪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卻不想第二日,帝師宮那位第一回見麵時趾高氣揚的書童私底下特地上門來,手裏提著兩份食盒。

揭開一看,裏麵都是些精巧的禦膳,還冒著騰騰熱氣。

“這是帝師大人特地吩咐下來,要我們送過來給七殿下的。”

司衍:“大人還說,七殿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應當多吃些補菜。往後每日帝師宮做了膳食,都會吩咐小童多做一份,你記得避開宮人過來拿。”

問雪當即感動地淚眼汪汪,回來後同仇不語道:“七殿下,帝師大人真好,事事都想得如此周全。”

在他眼裏,帝師簡直就是下凡來拯救他們殿下的大好人!不僅醫術如同華佗在世,包攬了治療嬤嬤所用的一切珍貴藥材,還經常時不時接濟殿下。

要知道,過去那麼多年,殿下從未收到過長輩給的紅封。

更何況上回仇不語收到的紅封就放了不少銀錢,足夠緩解上一回請禦醫問診過後囊中羞澀的燃眉之急。近段時間,殿下鮮少熬夜挑燈畫圖,眼下常年掛著的烏青消隱不少。

說到這裏,問雪心裏總算生起些許疑惑:“奇怪,帝師大人為何會對殿下如此之好?大人尋常似乎也沒有對其他皇子這般另眼相待。”

平日,原昭月隻對仇泓之這個親傳弟子處處加以關照,噓寒問暖。至於其他不過是些記名弟子的皇子,尋常想見上一麵都難。殊不知仇揚耳和仇天武,還有仇正一背後的勢力,就算是想給帝師送禮,都不得其門而入。

自家殿下無權無勢,在皇宮中更是處處受冷待,憑什麼能得青眼?

少年皇子站在那裏,看著一桌豐盛的菜肴,沒吭聲。

當晚,他又點燃了燭台,在桌上鋪開一張宣紙,安靜地研墨。

冬天冷,墨塊研磨太慢,仇不語便催動內力溫著硯盤,用筆尖輕輕沾上烏黑的墨汁,反複蘸取。沉思許久,才在宣紙上極慢極慢地勾勒出第一筆。

不過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條衣裙的雛形。

仇不語從阿母那裏學過丹青,卻是正兒八經的書畫。拓印到衣裙長衫上,的確是好看。但他還從未自己親自執筆,裁剪或設計一條。

待好不容易完成一張,少年皺眉打量許久,總覺得哪裏不夠滿意,最後幹脆默不作聲地將其抽走,堆疊到一旁。

漫漫長夜,冷宮伸手不見五指。

關得死緊的窗內,仿佛還能漏出半點火光。

年節緊接著捱過上元佳節,天氣終於開始回暖。從原先淩冽的寒冬,緩慢過渡到萬物初生,抽條發芽的初春。

先前天氣太過寒冷,原昭月特地延後了仇不語和仇揚耳的抄寫。如今氣溫上來了,自然又得重新開始。

仇揚耳還在裝聾作啞,想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時候,仇不語就已經主動過來每日抄寫,爭取早日完成任務。

日日晨起,天還隻是微亮,原昭月就看見走廊上少年端坐抄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