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是七皇子。”內侍總管連忙低聲道。
肉眼可見的,仇帝臉上的神情頓時冷淡下來。
這三個字讓他想起許多不好的回憶,例如當初那個驚心動魄,差點要他一命嗚呼的夜晚。即使如今過去很久,偶爾午夜夢回,仍舊會驚起一身冷汗。
但滿堂眾人看著,一向好麵子的仇帝也不好多說什麼,隻揮揮手道:“來福,你今日準備的紅封為何少了一個,再去拿個來。”
聞言,仇不語厭倦地掀了掀眸,嘴角噙著絲譏諷,掉頭就走。
他本就隻是隨同,此刻察覺仇帝心中湧動的厭惡,自然懶得留在這裏。
同那雙深邃到透不出半點光亮的眼眸對視片刻,仇帝霎時酒醒大半,下意識退後一步,而後大怒。
毫無疑問,他氣得夠嗆。偏偏群臣和帝師都在場,隻能勉強賠笑。
等回到上首,仇帝才狠狠地同總管怒斥:“當真是逆子!毫無禮數!”
他端起酒杯,猛地連灌兩杯烈酒,掩飾般想平複方才那種心驚肉跳。
坐在皇後和四妃下首的麗嬪笑著朝他敬酒:“陛下,今夜是一年一度的大宴,應當高興才是。”
不知想到什麼,仇帝心底稍微安定些許:“愛妃言之有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來人,給朕滿上,一起與天同慶!”
眾臣連忙舉杯同慶:“陛下萬歲!”
唯有仇泓之旁觀了這一場鬧劇,定定地看著仇不語離去的背影和身上那件熟悉的衣物,眼眸漸深。
......
接下來便是年宴的基本流程。
擺冷膳,擺酒膳,奏樂,擺熱膳,教坊樂舞,擺群膳,擺茶膳。時不時中途仇帝來了興致,吩咐內侍斟酒,朝著席間舉杯,臣子們就得陪著一起喝。
身為帝師,來敬原昭月的人隻多不少。她一一照單全收。
“帝師好酒量!”不少武將心服口服。
千杯不醉的神女體質但笑不語。
等走過一輪後,她看酒喝得差不多,便旋即起身,不動聲色地離席。
原昭月一向不太喜歡這種熱鬧的場合,她隻覺得吵鬧。
離開溫暖的充滿酒氣和奢靡氣息的宴席,外頭早已繁星漫天。夜晚的冷風一吹,吹散了荷花池裏點著的河燈,拖曳著劃開條絢爛尾羽光帶。
她下意識回頭去找司衍,卻想起臨出帝師宮前自己吩咐司衍去煎藥,正想離去,拐了個角,便看見靠在殿旁廊邊的少年。
後者穿著黑色的衣服,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
他沒有靠牆,而是筆直地站在那裏,好似脊背上長了根翠竹,沉默地拔高生長,一聲不吭。同身後燈火通明,觥籌交錯的熱鬧宴席涇渭分明地切割開。若非原昭月眼尖,恐怕一眼就會忽略過去。
遠遠地,她看見內務處的內侍走來,手裏提著一個簡陋食盒。
等內侍離開後,原昭月才從拐角出現。
看見她,接過食盒的少年頓了頓,自然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原昭月沒有問仇不語食盒從哪裏來,仇不語也沒有問她為什麼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二皇子。
等走到宮門口時,仇不語忽然問:“帝師喜歡什麼款式的衣裙?”
原昭月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了:“我偏愛顏色熱烈的石榴裙。”
下凡前,仙界皆知,歸墟神女喜穿絳色衣裙。隻不過平日為了維持帝師的威嚴,她更傾向於選擇白色青色這樣淡雅的色調。
“我知道了。”
見他轉身欲走,原昭月喊住他:“等等。”
“勞煩殿下在門口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於是仇不語便乖乖站在殿前等。
約莫半柱香後,原昭月去而複返。
仇不語還沒有反應過來,手上就被塞了個東西。
他低頭看,是包沉甸甸的紅封。想也知道裏麵多塞了多少金豆子和銀票。
“身為師長,理應送給學生祝福。”
白衣帝師裙擺在冬日寒冷的風裏如同花苞旋開,笑容清淺柔和。
“願殿下在新的一年裏,歲歲安安,萬事如意。”
少年皇子怔愣許久,睫毛根根垂落,低低地道:“......謝謝。”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這狼崽子道謝。
原昭月心底終於多了幾分真情實感的高興,目送他離去。
踩著冰冷的雪,仇不語忽然停住,默不作聲地回眸。
他已經走出去很遠,幾乎見不到帝師宮,隻能看到雪夜裏氤氳的光。
深夜的冷風如同一片片森冷的刀子,從雲端刺到他身上。明明又疼又冷,心口卻在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