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時(3 / 3)

“還望老師息怒!”

如今已是嚴冬,下人早早將幾位母族勢力出挑的皇子跪下那塊白玉磚上的雪掃得幹幹淨淨。不外乎是早已得到風聲,料想到這一茬。

隻有出身低微,還被人針對的皇子,才沒這福氣。

例如仇不語。

他來得最晚,本是不願跪的,不想做出頭鳥才跟著一起。跪下的地方也在最末,雪幾乎沒過他的腳脖子,膝蓋一落,直接沁進單薄的衣物裏。

他們跪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

饒是仇不語平日習武,體魄勝於常人,也感覺自己膝蓋往下的地方逐漸凍得發紫,失去知覺,更別提本就先天不良於行的仇泓之。

然而卻無一人膽敢吭聲。

大家都清楚,連親傳弟子也一起罰,帝師定然是真怒了。

她當然有這個資格,也有這個權力。就算皇子鬧事腦到仇帝那裏去,也隻會得到一句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師長,本就理所當然。

至於帝師生氣的原因......無人知曉。

一想到帝師如今或許正在殿中某個暗處冷冷觀察他們的反應,眾皇子就忍不住挺直脊背,咬緊牙關,努力在這冰天雪地裏表現出一副尊崇恭謙的模樣。

貪婪,渴望,野心......

仇不語垂下眼簾,仍由這些醜陋的情緒在身周翻湧。

雖說傳聞甚廣,卻無人知道。

仇不語的確有雙可以窺伺人心的眼睛,他可以感受周圍活物的情緒。

也正是因為能夠輕易洞察人心,仇不語很少開口說話。因為在他開口之前,對方的情緒就已經奉上一切。

漸漸地,雪下得越來越大。剛開始還隻是星星點點,現今有如柳絮紛飛,夾雜著寒風冰雹,紛揚揮灑。

前麵幾位皇子已然有些熬不住,暗自讓下人遞了暖手爐藏在手下。就連仇泓之這位親傳弟子也凍得臉色慘白,卻一聲不吭,默默忍受。

究竟是怎樣的大事,竟然叫帝師連自己親傳弟子都跟著罰?

仇不語臉頰兩邊沾雪的鬢發滑落,輕呼出一口熱氣。

暴雪逐漸吞噬了這位脊背如鬆柏挺直,紮著高馬尾的少年。

在這片融化的冷風裏,不遠處的窗欞緩緩被吹開一條裂縫。

似乎冥冥中有所預感,他恰好抬眸。

穿著一身素色白袍的女子站在殿內,無甚發飾,三千青絲披散而下。

森寒雪夜裏,夜色鴻蒙初開,為她鍍上一層朦朧不可及的神光。從遠處看,好像連身影欲乘風而去,落入外邊那片不染塵埃的雪裏。

那般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很顯然,殿內的下人也沒想到,有皇子會膽大到在此時抬首。

因為其他人都恭恭敬敬地垂頭,不敢多看。隻有少年一雙招子冷如寒星,噙著深不見底的光,垂落的馬尾被風吹得零落,即便跪下也無損半分傲骨。

所有人都跪下了,他卻仿佛站著。

梳完頭發後,侍女轉過身去,恰好看到這條漏著寒風的窗縫,登時嚇得不輕,連忙上前關緊,跪下賠罪。

“無礙。”

看著那張臉,原昭月心底湧起一種近乎恐慌般的熟悉感,她疲憊地揉著自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外邊那位跪在最後的,是幾皇子?”

宮女看了眼,恭恭敬敬道:“回帝師的話,那位應當是七皇子。”

七皇子?

原昭月止不住皺眉:“之前怎麼沒見到過,好生的麵孔。”

大宮女猶豫著道:“七皇子素來離經叛道,時常不在宮中。您當初第一次麵見皇子時,奴婢記得他並沒有來,或許才會臉生。”

不,這張臉,對她而言好像又並不陌生。

原昭月感覺自己剛才才好了些的頭又開始傳來劇痛。

今天上午,她在宮內翻閱幾位皇子的課業,卻看見兩份一模一樣的內容,頓時怒從心起,派人去吩咐皇子們過來,想好好清查一下謄抄作業的主謀。

宮內炭盆燃得太烈,原昭月身體又不好,靠在塌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竟做了一個荒唐無比的夢。

在夢裏,她扶持銜玉而生的四皇子登基。一路兢兢業業,嘔心瀝血。

然而就在四皇子登基前一晚,隔壁北冥國的虎狼之師忽然打了過來。更離譜的是,在敵國軍隊行至皇城腳下時,手握衛戍重權的南燼國將領竟然帶頭反水,大開城門,情況一時危急無比。

最終,南燼皇城被破,四皇子被困金鑾殿。但夢裏的她並沒有強開宮門逃走,而是坐在帝師宮內,等著那個敵國皇帝找過來。

在夢的最後,沉重的宮門被人推開,冷風裹挾著雪粒吹進殿內。

穿著黑鐵寒甲的皇子緩緩走進宮內,他紮著高高的馬尾,眼眸比深淵冷星還要幽深,步步緊逼,氣勢驚人。

“老師。”他上前幾步,半跪在塌前,望著她許久,驀地笑了:“別來無恙。”

再然後,原昭月就從夢中驚醒了。

又是洗臉,又是焚香,下塌走動許久,這才平複夢裏的心驚肉跳感。

可現在,被侍女一說,她猛然醒悟。

夢裏那位笑到最後,通過謀反兵變奪得大權的皇子,同那位跪在最末尾的七皇子是如此相似,非要說區別的話,不過一個是少年,一個已經長成男人。

——思來想去,分明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