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生在這一瞬間, 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被抽離了出來。
或許說抽離算不上太準確,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漂浮起來,自己輕飄飄的靈魂浮在半空之中, 從這個角度俯瞰著下麵的整個大千樹。
潔白的係統空間,舒適自然的眾人房間,以及突兀出現的各種畫麵,黑漆漆的濃鬱陰氣將所有的一切潔白都燃燒殆盡, 取而代之。
緩緩流淌、川流不息的光芒構成了樹枝,就好像是無數隻螢火蟲聚集在一起, 無聲無息地發著光。
但是慈生也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並沒有剝離開來, 好像還是在自己的身體之中。
旁邊的人說話的聲音還尚且在他的耳畔忽大忽小。
“……慈生……振作一點……放心……”
“命運……時光……流淌……”
慈生閉上了眸, 整個人的靈魂輕飄飄、空蕩蕩地, 在短暫的停駐之後,他就徑直,像是穿梭過了無數的星空和時光隧道一樣,讓自己像是一道光芒一樣順著這無窮的黑暗徑直照射到了下麵。
情緒和感官似乎在一瞬間就漂浮了起來,慈生感覺自己看不清眼前的場景, 在片刻的緩神之後才發現整個濃鬱的黑氣都彙集在一起,將裏麵蜷著身子的少年給緊緊地包裹住了。
——他竟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來到了他帶著小蕭望勉離開的世界。
似乎是跟隨在祂的身後,看著祂從上麵跳躍離開之後的場景。
整個世界,在祂離開的時候還沒有什麼反應, 隻是人們的情緒必須要自我消化, 不能再丟到小蕭望勉的身上;但是在祂離開之後就完全不一樣了, 慈生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邊充斥著巨大、磅礴的邪氣, 不僅僅有惡毒的情緒, 更多的還是從大千樹根部蔓延出來的黑氣, 幾乎是以貪婪的狀態衝進了小蕭望勉的身體。
蜷縮在地上的祂孤零零地待在慈生帶走祂的那一條小巷子裏。
或許是因為祂自己將自己封閉了起來, 覺得自己永遠都隻能夠待在這樣的狹窄空間之中,所以周圍的光芒都消失了,那些在地上攀爬的扭曲怪物卷土重來,血腥淋漓的嘴巴大張,露出來森白的牙齒,幾乎要將小蕭望勉給吞噬。
祂自然是可以輕鬆地將這些怪物給打倒的,但是如果這些怪物本身就是祂內心癲狂情緒的顯化,那麼祂就不可能動手。
不要受傷,不要難過,不要哭。
慈生下意識地伸出了手,眸中帶著恍然、帶著濃厚的愛意。
“望勉!”
然而,這一聲似乎並沒有被麵前的少年聽到。
祂好痛苦。
祂看上去好痛苦。
周身有著無窮無盡的黑暗包裹著祂,那些張著血盆大口的扭曲怪物在衝上來對著蕭望勉發動攻擊,這是祂自己內心最為扭曲、最為煎熬的一戰。
慈生的心似乎也在跟著滴血,血淋淋的,讓他有些痛苦地用靈魂的狀態將蕭望勉給抱著,用蕭望勉總是安撫自己的狀態來安撫祂。
慈生不知道自己堅持了這樣的狀態有多麼久,他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冰涼了。
或許是一天,或許是一個月,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十年。
蕭望勉承受著無窮無盡的攻擊,是祂自己內心的煎熬和控製,祂在強迫自己清醒,強迫自己振作過來。
因為慈生跟祂說過,要祂好好聽話,要祂努力,要祂控製自己。
祂在跟自己的心魔鬥爭。
期間有幾次,慈生幾乎都以為祂即將要清醒過來,因為祂朦朦朧朧之中伸出手來,幾乎要跟空氣之中的慈生碰到了手。
慈生心中自然是狂喜,他漂亮昳麗的小臉上閃過了幾抹驚喜,聲音軟軟道:“望勉,望勉,你醒了嗎?你——”
但是下一刻,慈生就看到,蕭望勉的手停留在與自己手掌相觸的地方,眼神空洞,就好像是在空氣之中看著自己虛擬的愛人。
慈生的聲音祂聽不見,但是慈生能夠聽見祂小小聲的呢喃,似乎在自言自語一樣。
“我還以為是……寶寶。”
祂太久不說話,語音語調都稍微有些奇怪,但是“寶寶”這兩個字說的無比珍重,又說的無比認真。
慈生怔怔地望向了蕭望勉,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隻感覺自己的心髒酸軟到疼痛,幾乎要爆炸。
“寶寶……”蕭望勉對著空氣,對著自己臆想出來的愛人,輕聲說,“望、勉……我很努力了……”
慈生清亮的眸中霎時間是控製不住地流下淚來。
是的,他知道。
他知道,祂已經很努力了。
“……我在,望勉,我在。”
慈生甜甜軟軟的聲音尚且不知有沒有傳到蕭望勉的耳朵裏,但是慈生看到祂似乎是怔怔地笑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抬了一下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頰。
慈生在那裏落下來了一個輕柔的吻。
……
後來,慈生還是經曆了跟之前一樣的很長時間。
祂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在上麵毫無情緒地陷入了深深的睡眠,而這一部分緊緊地跟在蕭望勉的身邊,有時看著祂哭,有時看著祂笑。
周遭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是因為祂吸收了過多的那些髒汙和恐怖氣息,祂的身上已經初步形成了“邪神”的氣息,所以整個世界的信仰產生了,他們漸漸地跪拜下來,形成了一股虔誠、瘋狂的教派。
這股教徒在無休止地祈禱,瘋狂的念頭再度充斥著蕭望勉的腦海。
慈生一直都陪在祂的身邊。
不知是什麼原因,或許是因為蕭望勉對自己太過於愛,太過於保護,所以就算是這樣的狀態,慈生都感覺自己沒有被那扭曲的怪物攻擊,自己的靈魂空空蕩蕩地漂浮在空中,茫然無依地等著蕭望勉清醒過來。
在整個世界產生了幾乎翻天覆地的變化、大千世界的眾人都紛紛驚恐,不知該不該出手阻攔的瞬間,慈生看到蕭望勉輕柔地抬起了手。
祂抬起了手,抬起了頭。
從黑暗之中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的身上都帶著天生的、上位者的氣息,幾乎要將所有人給震懾住。
祂的目光從眾人的身上滑過,最終落在空氣之中,一個看上去沒有任何人在的地方。
但是,現在的蕭望勉知道那裏有誰。
——祂的慈生。
將這幾個字輕輕地在口中輕含,就好像吃下了最甜蜜的糖一樣,祂不知何時輕輕地笑了,望著慈生的時候有些小心翼翼,眼睫微顫,仿佛生怕多眨一下眼睛,就會讓自己麵前的寶寶消失一樣。
“我在……”
慈生說。
“我一直都在。”
蕭望勉卻好像有些恍然,祂微微地低下了頭,唇畔落在了慈生的唇上,好像個虔誠的信徒。
“……原來,原來不是夢啊……”
祂這樣說。
慈生緊緊地抱著蕭望勉,眼尾沾著瀲灩的淚水,湊過去,而蕭望勉則用冰涼的唇一下一下地吻掉了。
不過慈生知道,現在遠遠不是他們能夠輕鬆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在短暫的兩人正在親昵的時刻,從上方漸漸地浮現出來幾道萬分熟悉的身影。
慈生看到他們,前麵的是向秉和梁之武,幾個手下……竟然還有顧緒秋和簡餘。
慈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夠看到自己,但是還是小心翼翼地往蕭望勉的懷裏縮了一下。
蕭望勉的黑眸沉沉地盯著幾人,祂現在周身的氣質已然可以一人抵擋數個“神”,那全部都是因為祂幾乎是用瘋狂的姿態吸取一切的能量,勢必要將自己變強,最終讓自己蛻變。
這裏的整個世界,或者更加直白一些,大千世界樹之中的很多世界,濃烈的黑霧和恐怖的情緒全部都被蕭望勉吸收了,祂的能量毫無疑問已經強到了一個地步。
也就是說,祂離真的變成“邪神”,隻差一步之遙,隻差瘋狂的一瞬。
但是,祂控製住自己了。
蕭望勉率先開口,冷聲卻又冷靜道:
“我已經控製住了我自己,現在,沒有我的允許,沒有世界會進行自我毀滅。”
乍然聽到了這段話,眾人還是很震驚的。
向秉率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是不希望看到暴君統領整個大千世界,但是他認為現在的蕭望勉自然也是要占據一席之地,至少也要跟他們分庭抗禮的。
而且,這是必然的。
“不,我並不相信你,你必須要做出保證,”向秉的眸中閃爍,很顯然,他依舊有很重的戒心,“你是邪神的化身,你是世界樹的汙穢,如果你不能被封印,我想我們是不可能會放心的。當然,我們也不是要求你完全封印,而是——”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蕭望勉嗤笑了一聲。
祂抬起手來,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輕鬆地隔空扯住了向秉的衣領,露出一個殘忍玩味的笑容。
“你要將我封印?誰給你的膽子?”
祂想到這樣的可能,想到自己會因為封印跟慈生分開的可能,祂就感覺自己渾身的黑氣要沸騰起來,要脫離祂的掌控,自主地去將那該死的、提議的人給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