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4章 七十四(2 / 2)

作法之前,薩滿奶奶指使郭昌把大張的白紙剪成大概四十公分見方的小片,她再親手把這些小片的白紙用墨汁塗成黑色,一張張地鋪到地上晾幹。

夜裏零點開始正式作法。薩滿奶奶拿了一個凳子擺在大廳靠近門口的地方,讓我麵朝門口坐在凳子上。她把塑料桶裏的酒倒在一隻瓷碗裏,站在我身後,用嘴含著白酒劈頭蓋臉地往我身上噴吐,一下又一下,把一桶白酒都噴吐完了。接著她抓了一把白紙,點著火在我身上繞圈拍打。

我渾身都是酒,頭發上、脖子上、衣服上,全都是酒,濕漉漉的,空氣中也是濃重的酒氣。薩滿奶奶用火拍打我的時候,我一直擔心我身上會著火。可是沒有,薩滿奶奶手裏的火把“呼呼”地掃過我的全身,我居然毫發無損,真是怪事!

“你沒事吧?”薩滿奶奶小聲問我。她手裏的紙已經燒盡了。

“沒事。”我回答。我看見她的臉漲得通紅,像一個熟透的巨大西紅柿。

接下來,薩滿奶奶安排我坐在沙發中央,茶幾抬到一邊去了。她叫郭昌和安青林也坐到我身邊,一邊一個,跟保鏢似的護著我。那隻黑雞放在大廳一進門的地方,居然一晚上都沒挪動位置,一直靜靜地趴臥在那兒,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薩滿奶奶要開始招魂了。她讓郭昌把屋子裏的燈全熄了,還有門口外麵院子裏的燈也都熄了,整個世界頓時變得一團漆黑。薩滿奶奶手裏拿了一把折疊好的白紙,還有幾根香,一個人走到院子外麵去了。大廳的門敞開著。過了好一陣,從院子裏傳來薩滿奶奶“嗡嗡”的念咒聲。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郭昌和安青林在我左右,也一聲不響地坐著。

等待是一種折磨,尤其是你還不清楚等待什麼的時候。黑暗把時空放大了,腳下的地跟無限的夜空連在了一起,每一分每一秒的感受都變得跟黑夜一樣漫長。不知怎麼,麵對什麼也看不見的黑暗,腦海中卻一個一個清晰地閃過石頭人頭、石板、巴勒江母親、克孜老人的模樣。在耳朵邊上(這一次不是在耳朵裏麵),響起熟悉的小孩子的哭泣聲,很輕很弱,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樣子。

我突然有種墜入夢幻與現實夾縫裏的感覺,亦真亦幻。

薩滿奶奶的背影出現在門口,同時聽見她“嗡嗡”念咒的聲音。她倒退著從門口走進來,手裏的香火在黑暗中畫出一道道的藍色光圈。

有些事兒就這麼富於戲劇性。

薩滿奶奶一邊念咒一邊倒退,一點點地靠近我。我一直沒有聽清她嘴裏到底念叨著什麼。就在這時,郭昌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聲音還很大,把我嚇了一跳。郭昌手忙腳亂掏出手機,我以為他要把手機關了,沒想到他居然接起來,壓低聲音說:

“喂,我這兒有事,等……”他話沒說完,薩滿奶奶的腳就踢過來了,踢到他腿上。他一下把手機關了。

“這是什麼時候,你還接電話!”薩滿奶奶憤憤說道,“好不容易招過來,又嚇走了。重來!你們都把手機關了!”說著,她又摸黑到院子裏去了。

整個過程又重來了一遍。這一次,當薩滿奶奶倒退到我麵前的時候,我一字不落地聽清了她的念詞:霍列霍列子科,跟我來吧,不要害怕,這裏有你的父母,這裏有你的家,霍列霍列子科……

薩滿奶奶用手裏的香火敲擊我的頭頂,小聲問道:“來了嗎?”

郭昌和安青林同時小聲回應(薩滿奶奶事先安排好的):“來了。”

薩滿奶奶一邊敲擊我的頭頂一邊問:“來了嗎?”這樣重複了兩遍。郭昌和安青林也回應了兩遍。招魂過程結束。薩滿奶奶叫郭昌去把大廳的門先關上,然後再打開屋裏屋外的燈。我看見那隻黑雞還在原地沒動。

薩滿奶奶說,我身上的邪氣已經移到黑雞身上了,現在要把黑雞送到野外去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