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長期的饑餓,大概已經是最輕的一個項目了。
可僅僅是這樣,麵具這個詞眼,就已經夠聞冬也包括盛夏,亦或當年聖心孤兒院的每個小孩,終身恐懼了。
又遑論當時真正處在裏麵,接受殘酷訓練的季凜?
聞冬簡直不敢去想。
他下意識攥緊了季凜的手指。
季凜察覺到了,安撫捏了捏他的手指,又繼續往下講——
後來,他十五歲那年,他接到第一個任務的時機很巧合,接下任務的當天晚上,他就偶然間偷聽到了,他的姐姐其實就是被麵具故意殺害的。
那時候季凜依然沒能有正常的情緒反射,但在理智上,他知道他該為姐姐報仇。
隻是那時候,他想要報仇的方式也很粗暴而極端。
“我當時想直接殺了他們兩個人。”季凜直白道。
聞冬知道,季凜口中的「他們兩個人」,就是他的「養父母」。
雖然知道季凜最終並沒有那麼做,但聞冬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還是下意識提了口氣,他輕聲問:“那最後,你為什麼沒有那麼做?”
季凜垂眸看過來,他眸底掠過一瞬溫柔的光,之後低聲而又鄭重道:“因為我當時遇到你了。”
聞冬微怔,下意識重複:“遇到我?”
話出口,他腦海中就又浮現出了先前回憶起來的那個片段——
那天,又是麵具去聖心孤兒院選人的時間。
那時候麵具早已將聞冬的父母還有另外三個研究者殺害。
當年,聞冬父母還有另外三個研究者,為了將自己畢生心血傳承下來,把研究核心定在聞冬和盛夏鎖骨上之後,就把他們改頭換麵送進了孤兒院,同時以防被懷疑,又從孤兒院隨意帶走了兩個同齡小孩。
他們當時是想賭一把,直接潛逃的。
但是最終還是沒能逃脫,又是一場車禍,車上加兩個無辜小孩一共七人,都當場死亡。
也正因此,麵具那時候從沒懷疑過,其實真正的「實驗品」——聞冬和盛夏沒死。
不但沒死,還就在他們時常去選人的那家孤兒院裏藏著。
那時候麵具選人,已經不是為了做實驗品了。
因為他們沒能掌控技術核心,也沒有了藥劑,就隻能回歸「非科學技術」的手段,通過給本就無父無母被拋棄的未成年們洗腦,心理誘導,以及殘酷變態的種種訓練,將他們培養成優秀的殺手。
而聞冬因為能夠聞到他們身上令人作嘔的情緒,從而每次都盡所能帶著盛夏遠離。
十三年前,他遇到季凜的那天,也是因為這樣一次遠離。
他和盛夏戴著孤兒院發給他們的麵具,躲在沒有人注意的天台一角,偶然遇到了獨自一人上來的季凜。
當然了,那時候季凜也戴著麵具,是麋鹿。
那時候季凜同聞冬搭話,問他為什麼要躲在這裏,是因為害怕嗎。
聞冬當時搖了搖頭,回答:“不,不怕,隻是覺得他們很臭。”
像是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當時的季凜遲了兩秒,又忽然問:“那你覺得我臭嗎?”
聞冬又搖了搖頭,坦誠道:“你不臭。”
因為他確實沒有在季凜身上聞到任何情緒的味道。
現在想來,那時候應該是季凜試劑藥效還很強的時候,因此甚至連草木氣息都聞不出來,是真的什麼情緒都沒有。
後來其實也沒什麼對話了。
因為季凜聽過這句話,很久都沒說話,也沒離開。
而聞冬竟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就在季凜身邊睡著了。
據盛夏後來說,那天他都要嚇死了,因為聞冬本來很難入睡,可那天卻靠在季凜身上,睡得很熟。
“還記得你當時半夢半醒間,”季凜低笑問,“同我說過什麼話嗎?”
聞冬點了點頭,坦誠道:“想起來了。”
當時季凜在他半夢半醒間,問過他一句:“你就這樣睡在我身上,就不怕再也醒不來,死在我手裏嗎?”
問這句話的時候,季凜的指腹甚至已經探上了聞冬的喉結。
他那時想,原來人類真的是這樣脆弱的生物。
可當時聞冬聽過這句話,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還極其大膽輕輕蹭了蹭季凜的肩頭,隨後含混道:“不怕,我相信大哥哥是個好人。”
當時的季凜在聽過這句話之後,怔愣了很久。
這種毫無緣由的信任,不知為何就輕易刺穿了他多年的情緒屏障,讓他在那一刻,終於隱約感受到了一分,極淡極淡的溫情。
他原本覆在聞冬喉結處的手指緩緩上移,停留於麵具上方一寸。
停了很久。
終於輕輕掀開了麵具一角。
驚鴻一瞥,便又放下。
可聞冬當時是閉著眼睛的,因此季凜並不知道那雙眼睛究竟是什麼模樣。
而隻那一眼,隨漫長時間長河流逝,十三年過去,也確實很難再一眼將聞冬認出。
何況後來聞冬被聞家領養,連帶戶口信息都做了修改,讓唐初都查不出他真正的出身。